第二卷 隴頭行(上) 第四章 海鶴階前鳴向人(第2/3頁)

韓鍔心頭忽有一股溫暖升起,叫道:“姝姐,是你嗎?是你來了嗎?”

他的聲音裏全是喜悅之情,一跳而起。他心頭本來沉悶,可這時為那人引動,竟大是歡欣。這一躍,竟重又恢復了他一個年輕男子的矯捷之態。

他一撲就撲出門外,只見門前地上放了一個托盤,托盤上二碗一著,其中一碗半是白粥半是菜肴,菜做得極精致。另一碗內卻是翠翠的豆苗湯,一望之下,就覺好吃,可送來的人卻早已人影不見。

韓鍔顧不得那飯菜,一翻身,就已上了房頂。遊目四望,可全無所見。他心中一痛:當年之約一斷,彼此竟真的永無一面之緣了嗎?一念之下,他腦子一轉,一捧心口,口裏輕“啊!”了一聲,如不勝體力之虧乏,頭下腳上,竟直直地從房頂栽了下來。

“砰”地一聲,他這一下磕得可不輕,人就似已暈了過去,只聽墻外暗影中一個人影輕輕驚叫了起來。那聲音輕輕的,雖在驚詫之下,依舊不改柔和。那人猶豫了下,就已奔出。她的身影極輕,恍如塵土不沾一般飄到了韓鍔身邊。只見她輕輕把韓鍔的頭抱起來,放在懷中,伸指輕輕掐著他的人中。神態中又是憐惜又是悵然,還保持著一份警醒,似是只要發覺韓鍔一旦快醒來就要馬上逸去。只聽她口裏喃喃著道:“你又找我做什麽?你不是已經有了杜方檸了嗎?你一個大好男兒,在外面做事斬釘截鐵,為什麽一涉私情,就這麽千纏百繞,難拋難斷?”

她的一雙細長的眼細細地看著韓鍔,那眼角細長出一種別樣的風情來,竟有些像是韓鍔的眼。她並不美麗,但全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淡,把她語音裏總不自覺地流露出的溫情都淡漠成春水薄冰般的清透了。

只聽她輕輕道:“醒醒,快醒醒。”韓鍔身子微微動了動。那女子發覺,輕輕一搬韓鍔的頭,依舊把他放在地上,身子一挺,就要逸去。

韓鍔的手腕卻猛地一翻,輕輕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女子一驚,就知道已中了韓鍔的“詭計”。她聰明一世,但總逃不出韓鍔這從不和別人玩、卻只針對自己的小孩兒似的拙劣手段。只見她臉上卻並不惱怒,道:“你要騙我也就騙騙好了,幹什麽要認真的頭下腳上摔下來,還摔得那麽重?”她輕輕按著韓鍔頭頂磕起的一個大包:“看看,都磕出了這麽個大包來。多大的人了,做事還總是這樣不知輕重。”

韓鍔張眼一笑:“姝姐,你這麽精明,我如果不裝得真一點兒,你又怎麽會真的上當出來?”他一身塵土,頭上還磕出了一個大包,可笑得好開心一般。那女子淡淡道:“別鬧了,起來吧?再一會兒,都要引得人來看了。”

韓鍔雖覺她懷中溫暖,卻也不好再賴在她懷中了,一躍而起,笑道:“姝姐,今日救我脫困的就是你吧?”可一語之後,也覺不像,他也不知自己怎麽會突然冒出這麽句話來。

那女子愣了下,“救你?你說什麽?”她身子一動,似乎還是想走,可韓鍔的手依舊不松開她的手腕。只聽那被他喚做‘姝姐’的人惱道:“多大的人了!做事還這麽孩氣。我還有事,你松不松手?你要抓住我好久呢?”

這最後一句一出口,她的臉卻紅了紅,似是自惱好話意裏自己好像故意布下什麽雙關來。

韓鍔卻沒注意,只依舊不松手,一只腳在地上輕輕地碾來碾去,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那女子一見心軟,淡笑道:“好了,真服了你。我答應你,給你好好做幾天飯,總可以了吧?看你現在瘦得,真的真的要變成一個山猴兒海鶴兒了。”

韓鍔小時就體態瘦長,老早就被祖姑婆這一對侄孫女嘲笑過是山猴兒海鶴兒的,因為韓鍔學劍的入門招式本就是“猿公劍”與“鶴門十八式”。他於此精研,這玩笑後來甚或都流傳出去,所以他初出江湖時被人起的綽號倒就是這個“山猿海鶴”。這時聽那女子隨口說了出來,心中只覺溫暖。

韓鍔臉上傻傻一笑,他幼時與這個阿姝本是極好的朋友的。阿姝的姑奶奶就是祖姑婆,與韓鍔的師父間交情頗深,他們小時常常在一起玩。那時,他們在一起時原本共有三人,就是韓鍔與阿姝與阿殊這一對孿生姐妹了。韓鍔極喜歡阿姝的生性溫婉,阿姝似乎對他也格外好。連韓鍔師父也都喜歡阿姝的脾氣,祖姑婆與太乙上人的玩笑間甚或都提及過等他們長大了是不是剛好可以配成一對。這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兩人當時俱當少年,也都聽說過,雖沒有追問,但都知道長輩對自己倆兒有過那麽一點婚配之念。在韓鍔十四、五歲時,倒常常想起這話頭,心裏對阿姝雖沒有什麽激情,卻有過好長一段時間總以為自己以後的妻子就是阿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