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隴頭行(上) 第三章 楚妃堂上色殊眾(第3/4頁)

他原本不是什麽能說會道的人,突陣而出後,忿怒之下只想糾出那布陣之人。哪想局勢瞬息萬變,詭異非常,所以此時更開不出聲了。

那個人的脖頸卻高高的挺著,他的姿態當真也清皎已極。韓鍔是個男子,雖一向並不看重容貌,但自覺自己也不是什麽醜陋之人。可那人頭發已被他用手向後梳掠,露出一個極完美的額頭。他竟似還好年輕,皮膚上淡淡的象牙色的像是要透明,側著的鼻隼勾勒出一條完美的線條。看著這個似老似嫩的男子形象,不知怎麽,韓鍔心中就升起一絲自慚。他還是頭一次感到這種“須眉濁物”之感。

他明白那男子現在為什麽會突然變得這麽矜持,所以並不輕易開口,那個人的臉上卻因為怒意加羞意略顯出一點潮紅。韓鍔心頭不由在想:芝蘭院,芝蘭院,怎麽聽著這麽耳熟?他忽猛地醒悟,自己當初在洛陽城裏,與那店夥閑聊時。似乎就聽他說過,當年余皇後封後之前,作為余淑妃的身份時,就住在什麽芝蘭院。

他心中大奇:原來這裏就是輪回巷裏余國丈女兒曾住過的地方?怎麽這裏又已荒廢如許?而且裏面還住著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如此姿容絕式讓自己都不由一生自慚之感的男人?他心裏輕輕嘆了口氣,看那男人風神氣度,他怎麽也看不出他會是個寺人,可為什麽……

那個人忽冷冷道:“你什麽時候加入的紫宸?”

一招即敗,雖說為幻象所控,但就是沒那鏡中幻象,韓鍔也真拿不定自己到底能在那個男人“剔骨手”下走出幾招。江湖之中,勝者為王,敗就要敗得心服口服。——韓鍔聞聲答道:“我不是紫宸中人。紫宸原有定額,只有八位,我怎麽還可能是紫宸中人?”

他以為那人即居宮中,對紫宸八衛應該相當熟悉,何況他不止一次提到俞九闕。那人的面色卻怔了:“八位?十六年過去了,紫宸中到現在還缺一位嗎?那紫宸九衛中空出的一位還沒有補上?”

韓鍔不由愣了。他年紀還輕,不知紫宸原來竟是九人的。那人卻看向手中的銀戒,他臉上猶帶冷笑,心裏似乎正在發出著對紫宸的輕蔑。可一眼之後,他臉上的神情卻忽然變了,恍如隔世地細細地看著那枚銀戒。然後,讓韓鍔驚絕的是,那人側向的一只眼中有一行清淚在他滿是灰塵的臉上流了下來。就那麽緩緩地流淌,似乎時間在那淚的痕跡裏都變得荒忽了。

那人突然伸手輕拭,他拭的卻不是臉上的淚,而是拭向銀戒。那銀戒風吹日曬即久,上面銀色本本有些發烏了,可在那人輕拭之下,似乎慢慢褪去塵垢,發出了久已不見的本色光彩。如同——那人臉上一行淚流下,沖刷後的一道膚色竟露出種清水芙蓉般的清致。

那人輕輕用一指把那銀戒拭著,人似已全然失神,全忘了還有大敵就在自己身邊。良久,他擡起右臂,伸到戒邊。輕輕一抖,袍袖就落下,露出一支男子的瘦硬的腕。

韓鍔心頭就不由一震:他露出了他的右腕,可右腕之上,斬截而斷,他竟已失去了一只手掌!如此絕世的姿容,如此絕世的身手,他怎麽會失去一只手掌?

那個人左手拈著那銀戒,右手的斷腕卻在空中空空地舉著,臉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笑,卻比啼笑都更深地給韓鍔帶來一絲震撼。那空拈的銀戒與斷截的斷腕似乎訴說著那個男子最深的隱秘,那是……什麽樣的隱秘?他還用那只銀戒在自己的斷腕上比著,只聽他喉裏低聲道:“你和輪回巷有何幹聯?”

他的聲音卻已恢復了一個正常男子的聲音。似乎此前種種,俱是做作,做作給某一個人看的。韓鍔心中詫異,默默在想難道輪回巷那個‘美人恩’的樓上,留下的就是他的手掌?口裏答道:“我與輪回巷本沒關聯。只是受人之托,這次進宮來也是為查清輪回巷當年的那場血案。”

那人臉上又是一陣失神的神色,半晌才道:“慘案?什麽慘案?死就算慘案嗎?也許生才會是更悲慘的慘。原來還有人要查這案子,是當年輪回巷裏還沒有死掉的那個小女孩嗎?”

他說的小女孩兒不知可是余婕?韓鍔低聲問道:“您說的小女孩可是叫余婕?如果說的是,那就是她托我來查這段血案的。只是,她現在已不在世了。查這個案子,本是她的遺願。”

那人臉上一片迷茫:“死了?她才多大?有十九歲了吧?”

他喉中忽然譏刺一笑:“為什麽我還沒有死呢?簌兒,原來你家裏的最後的一個人也已經死了,你在那邊終於可以安心了。”

韓鍔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麽,卻見那人忽面色一變:“你走吧!”

韓鍔一愣,只聽那人疾聲道:“真正的慘案本應是絕案。案中之人,你就真的知道他就一定想要昭雪嗎?那是他們自己的命,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輪回。誰知他們想不想把一切都封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