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下) 第七章 樓中威鳳傾冠聽(第3/4頁)

方檸好久才忍住笑道:“三公子,我適才打算以色誘你,讓你放過我一個小女子。我一個女子身為弱勢,行此也就罷了。沒想三公子居然也還要以色誘我,而且以之相誘的還不是自己之色,居然還是他人之色。三公子如此行徑,當真強過庸俗如我方檸者的女子百倍嗎?你叫我不笑又如何?”

她詞鋒極為銳利,方才一見面她為家門之事,一意潛忍。為呂三才所辱,此時方得機以鋒銳相報,一直心中意下,俱都快意無比。

呂三才的臉色終於變了。這世上對於男人而言,本沒有比遭到一個女子的嘲笑更為折辱的事了。只見呂三才一挑眉:“方女俠,我剛才所道可是為你好。你別太不知進退!我好說話,可我幺弟只怕就不那麽好說話了。嘿嘿,當今世道,當真陰盛陽衰呀。怪道朝中早就盛傳起了那一句話:生子如羊,不如有女如狼!杜尚書果然好福氣。”

杜尚書也就是杜方檸的父親。呂三才提到的那句話,卻是朝中韋杜兩家的政敵久已用來明裏背地嘲弄韋杜兩家的話了。只見方檸卻不怒,反淡笑道:“哪裏哪裏——男不封侯女做妃,誰道女卻是門楣。真的如羊的女兒豈不強過如狼的多多?起碼父兄都可以跟著沾光,也可以混進宮中謀上個一官半職了。”

呂三才這時臉色才終於大變了。在他呂家門中,他正是有一個姐姐入了宮中受皇上所寵,才恩寵更及於滿門的。且他姐姐原是有夫之人,背夫而去,這本是他呂家即榮耀又羞慚的一件暗事。聽得方檸一語道破,他臉色不由一變,心下大怒,面上還強作鎮定,面向窗外道:“啊,我幺弟來了。”

“大白天的,他居然還背著他那一把擘雕弓。”

方檸的手裏忽一緊。她雖不見得瞧得起面前之人,但情知,如論功夫,這當面的紫宸三公子手裏可是硬錚錚的。他雖倚仗家門得勢,但紫宸中人,聲名絕非幸至。如果他手裏不硬挺,就算紫宸中的俞九闕容得下他,紫宸中的其余六人也容不下他。光他一人,方檸就不知自己接不接得下,何況還來了紫宸中以意氣根骨自負絕世的老幺?

“一星如月看多時”——據書載:昔者紀昌學射於飛衛,飛衛就對紀昌說:“汝先學目不瞬”,意思就是說學不眨眼。紀昌回去後就臥在妻子的織機之下,用眼睛盯著妻子腳下織機的腳踏板上下晃動,苦苦練習,兩年之後,就是錐逼眼前也能一眨不眨了。去見飛衛,然後飛衛才教他學“視小如大,視微如著”。紀昌回去就以牛尾毛懸個虱子吊在窗戶上,天天看去,直到運足目力,看著那虱子大小有如車輪一樣,才開始學著用燕角之弧、朔蓬之竿射之,終於一射可貫虱子之心,而牛尾不斷。——雖然傳說中本有誇大之意,但——“一星如月看多時”,視微星如朗月,如此聲名,想來其中也必有其深意。那紫宸一星的射術目力,果已高明至“一星如月”且“看多時”的地步?

方檸忽把頭向後一仰,這本是她不自覺的動作,但一仰之後心裏猛地一陣酸痛——這還是韓鍔面臨強敵時慣於做的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他那一仰之後,袍子的領後就會微微一咧,露出一個男子如此年輕、如此修韌的後頸來,方檸心中忽於大敵當前想起韓鍔那麥色的後頸。自己是何時,於他的習慣也沾染得如此之深了呢,連這一仰頭的姿式竟都學會了的?

她忽然感到自己氣息震蕩之下,袖中的那青索已如慣常的面對強敵時的簌簌欲動。這青索,卻是她父親在得知她竟背著自己,苦修技擊,終於藝成之後請高手匠人以天山冰蠶之絲混以五金之外的‘太白之精’編就的,她對它可真是又愛又恨。愛它,是因為它柔韌著她的驕傲;恨它,是因為她有時覺得那青索卻是針對自己不自由的一個暗襞:它纏繞牽絆的不是別的,而正是她自己那根不肯輕易俯首低眉的脖頸。

她只用眼角余光掃著洛陽河上的天津橋上。那上面,紫宸一星正自一步步地背弓而來。天津橋上人不多,他的步態更是顯眼。她不知他從解弓到開弦要多長時間,也不知自己的青索能不能在呂三才的盯視下系住他飛射來的一箭,她不知道。

但她臉上忽露出了一種傾聽的神情。她頭上帶的竹笠極為精巧,頂心居然是活動的,晴天帶著。就不要頂,那頂心裏冒出的是一個她束發用的男子樣式的冠,她平時行走江湖就總是這一副打扮。可這時她似乎是在用心傾聽,以至於笠頂的冠兒都保持了一種傾斜的姿態。

呂三才還沒見她如此沉浸的失神過,只聽他惑然道:“方姑娘,你在聽什麽?”

方檸蒼白的臉上卻忽有神采一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