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下) 第七章 樓中威鳳傾冠聽(第2/4頁)

方檸面紗後的眉毛忍不住的一挑,她在處事時,有時是會用自己的麗色作為小小的武器以達目的的。但如果她只會為此等伎倆,她也不叫方檸了。聽那呂三才出口譏諷,她心裏已是一怒。在被人逼至底線時,在幹涉到她自己甚或她整個家族的命運時,她是決不會退讓的。如不是為了不牽連家門,不想與紫宸中人徹底反目,她才不會不惜降尊紆貴,以一尋常女子身份與呂三才江湖相見。但就是你搬出俞九閽的聲名來,我又豈能將城南姓兩家上下兩千余口的性命就這麽交付與你?

方檸的眉毛一挑,眉眼中露出的已全是威煞。淡淡道:“你說交,我就交,那我‘索女’方檸的名號這三年來豈不白混了?”

呂三才這才又看了她一眼,忽哈哈大笑起來。半晌笑罷才道:“這才是方女俠的廬山真面!方女俠如果不發威,我呂某倒要認為方女俠也不過是一個僅只嬌驕二字就可以形容盡的庸俗脂粉了。”

他似是也不願與方檸真的反目。見迫之以威不成後,反口氣軟了一軟。含笑道:“方姑娘,你就不多想想?”——紫宸一脈,原是護衛當今聖上的侍衛。就是他們總管,也不想輕易卷入方檸背後的東宮與當今宰守之間的紛爭裏去。方檸卻微微一哂:“似呂兄這等前倨後恭,只愛聽獅吼的男子,我怕是卻要覺得呂兄也不過是一個庸碌男子了。”

呂三才卻並不動怒,只微笑了下,忽似在側耳傾聽,有傾才道:“方女俠聽到了嗎,洛陽王府裏的利與君似乎現在就在這董家酒樓的樓頂,大清早的,不知為什麽他跑到那樓頂吃風去?他聲音極微,如果不仔細的話,怕連在下卻也聽他不到的。”然後他縱目向樓下一望,輕輕一彈指:“那邊洛陽橋外,俯身觀水的卻不知是不是禦使台的古超卓?”然後他拊了拊掌:“只怕還有一個人不曾為我見到,那卻是洛陽王府裏的總管區迅。他這個人交際廣闊,形容百變,這時不知是扮作一個小商小販還是什麽店夥掌櫃呢。這且不去管他,反正他就算有別的極重要的事,這時也必然會在的。”

他眼睛含笑斜睇著方檸:“不管怎麽說,這還是方女俠第一次正正式式的在洛陽城中露面。如此江湖大事,凡洛陽城中的人,只要解得技擊一道,又怎麽不會前來一見?”

他臉上笑意款款,話底卻全是逼迫之意。“不知方女俠可聽到了別的什麽沒?你在洛陽城地界兒熟,想來必還有我聽不到的。”

方檸臉上微微一笑:“一竿漁鉤一釣翁,洛陽河上只怕還少有這麽一早前來垂釣的釣翁吧?”她伸手隨意一指,只見洛河之中,一只舟子上確實坐了一個釣叟。那釣叟平平常常,如果不是她特意指出,呂三才都會把他混同常人略去不見。

只聽方檸笑道:“如此興致,只怕也只有龍門異的那些異物才有的了。”

說著她鼻孔微微一嗅,“不知三公子可曾聞出,這附近還有些鬼味?”

呂三才聽說到‘龍門異’三個字時,已是微微動容。又聽得此句,不由眉毛一蹙:“北氓鬼”?——這些鬼魅,就是他想起也不由不一蹙眉毛的。

只聽方檸笑道:“三公子接著是不是想說:這些人裏有沒有你的交好?”

她微笑著一搖頭:“沒有,確實沒有。”

她臉上笑容晏晏,可她的笑意之下,所遮掩不住的卻是一絲苦澀——怎麽了,怎麽只短短數年,城南姓在洛陽城中,交遊零落一至於此?當真樹倒眾人推?也確實,統共也只那幾口幹糧吧,少一人吃豈不總比多一人吃好?她的心頭忽升起一絲無力感,這無力感還不僅只是出於她一個女子獨坐樓頭,強敵環伺,而是覺得:自己所爭所護,其實也、著實無益。

不知腐鼠成滋味——韓鍔心頭只怕這麽在說自己吧?可那上城南二姓,上上下下二千余口,他們就要仗著這腐鼠為食的。那是命,她不爭奪又待怎的!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他一般,風般掠過,與世無忤!

只聽呂三才笑道:“所以,以方姑娘萬金之軀,何苦跟這些蠻漢子與異物鬼類苦苦爭競?以方姑娘一根青索,縱橫江湖,用以自保,原是足夠了。”

他一彈手中之杯:“更何況我聽說,長安城外樂遊原,樂遊之事盛矣!如果有人雙駒並轡,而那並轡之人又長身佩劍,姿容清朗。劍術一道,稱絕一代,這樣的快樂,豈非世上個個女子傾心向往的神仙境界?方姑娘何苦為一些蠅蠅小事,自苦如此?”

方檸一垂眼。她這些年蒙面江湖,沒想,與韓鍔的那些事倒還真的是人人皆知了。呂三才看她神色,以為她已被說動,正要再加幾句,忽見方檸忽仰面大笑起來,直笑得臉前的面紗一陣簌簌。呂三才不由愕然道:“方姑娘卻在笑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