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上) 第九章 斑騅只系垂楊岸(第4/4頁)

只聽方檸道:“她人嫁過來,心卻沒嫁過來。”

她的聲音微一遲疑,輕輕道:“其實,身子又何嘗嫁過來?得輝有病,好多人世間的快樂,原已非那女孩兒所能擁有。但她果不負父親之望,這數年,雖朝野數變。如履薄冰,可在她的精心操持之下,居然還是走了過來。一門上下,至今還得以未遭大禍,說起來,也算得她之功吧?”

“可她還有些小小的願望,所以,她有時會突然出行。長安城外樂遊原——樂遊原真是讓人樂遊呀。樂而忘返,可活在這人世,無數親人俱在傾軋之間,你讓她如何不返?”

她輕輕一嘆:“三年前,她認識了一個男子,喜歡不喜歡就不必說了,可她只能給他一句:此生你永遠不要進這洛陽城!這是一個險惡之城,內媚之城,無數傾軋暗鬥之城。今年冬天,她萬事纏身,稍一懈怠就可能禍患立至滿門遭滅。她只能拋棄自己那一點小小的快樂,苦心經營,為全父家夫家兩門性命,卻錯過了對她這一生慘淡來說幾乎是唯一慰藉的一冬。”

她搖頭一笑:“那時,洛陽尹於自望倚持背景,已掌握了她父兄的一項大把柄。可惜,當她終於剪除禍患,以一杯‘撚兒茶’毒殺了可以危極她家門的那個於自望後,居然,他來了。”

她一閉眼,不再開口說下去,那一刻的神情倦怠已極。那倦怠,甚或已不是一個嬌弱女子所能承受之重。忽然她又一睜眼,身形一擰,從小苦習的技擊之術在她這下的身段裏展現出來。她嘴唇動了動,似有千言萬語,可千言萬語只化為了一個動作,只見她忽然伸手,一把抱住了韓鍔。緊緊地抱住,深深地抱住,如抱住後就此生不願撒手。然後她的面上已紅淚斑闌:“為什麽,為什麽我要遇見你。鍔,你別怪我,其實我心裏,也真的、真的……好苦、好苦……”

窗外的夜抖了一抖,韓鍔的身子也抖了一抖。那夜之抖動是因為晨光將現,韓鍔的抖動是為什麽?——為了那一滴滴燙在他肩胛的紅淚嗎?為了那一具燙入他心懷的身子嗎?為了……

他低頭將唇輕輕貼近方檸的耳側,輕輕道:“把一切放下,跟我走。”

那耳後的肌膚是如此的溫暖而有肉感,適合放下一個男子那麽長抿的唇吧?她的唇卻貼在他的肩頭。而那耳後,是否適合放下那藏於一個男子唇角間的一生的溫柔?適於讓那唇角順著那輕懈的衣領緩緩而下,經過肩,經過膀臂,經過……凸起,經過平緩……

那腰間的微凹剛好鑲入韓鍔的一雙瘦硬的手。可他覺得手下的輕柔卻無寄得讓他不敢揣測是否能一生常摟?

韓鍔一低頭,終於將唇帖在了方檸的耳後。那一刻的感覺是如此飴蕩,如這人世所能擁有的最美的美好,你可以聽見血奔流在自己身體裏的聲音。

韓鍔輕輕道:“把一切放下,跟我走……”

只是一刻,又象永久。窗外,白日以一抹死死的魚肚白又侵入了這即將重新開始的勞碌糾葛的一天。方檸吸了口氣:“你必須得走了。”

外面已有人起。韓鍔幾乎不忍撒手,他輕輕用一指在方檸腰後劃著,象在劃就一個個字。

方檸閉目,感受著他硬朗的指在自己腰後最敏感處的移動,他是知道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在哪裏的。那指卻在劃就一個個字:斑、騅、只、系、垂、楊、岸……

斑騅只系垂楊岸。

“三天之內,我等你。”

韓鍔輕輕說。

斑騅只系垂楊岸——這也是一句義山詩:

斑騅只系垂楊岸,駐馬西南待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