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海上生明月(第4/9頁)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她呆呆望著火塘邊他曾坐過的地方:那人兒的笑容,是多麽動人哪!而那隨意哼唱的曲子,又是多麽動聽!當時,自己就怎麽聽也聽不夠,可現在,卻是再想聽也聽不到了……

“……斷送一生憔悴,能消幾個黃昏?”

突然,耳畔,又飄來了一陣歌聲,他的歌聲!她驀擡頭:是……是他!是……是他的歌聲,是……是他在唱歌!可這……這怎麽可能?而且,歌聲是如此愁苦,他怎麽會唱這麽悲傷淒涼的曲子?

她屏住了呼吸,不,不是屏住,而是根本已無法呼吸。她急忙扶住洞壁,以免跌倒,顫抖著,探頭,就見趙長安神情恍惚地往洞口走來。他疲憊萬分地到了洞口,將好不容易才捕到的魚一扔,也不管是否被沙子弄臟,然後拾起一根臟汙的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削刮魚鱗。

他仍低低地哼唱著,但顯然並不是為了排遣這無盡的寂寥,更非心境愉悅,所為的,僅僅只是證實自己居然還活著,還會喘氣,還要忍受這令人發狂的煎熬!人活著,就是來受罪的,等有一天,罪受夠了,那也就死了,解脫了!

趙長安自嘲地苦笑:捉魚,殺魚,刮魚,洗剝,弄熟,然後吃下去,用魚的命,來換自己苟延殘喘的爛命!而苟延殘喘的目的,卻是為了受苦!受那白天黑夜,無時無刻不在的,令自己痛不欲生的悲苦!呵,這種人生,有什麽活頭?可自己卻仍舍不得拋離這個令人發狂的人世!

他咬牙,魚在手中爛成了一攤泥。吃!吃!吃!然後睡,然後再吃,這是畜生的活法!可自己卻連畜生都不如!畜生不會思,不會憂,不會愁,更不會痛苦。而自己,卻在殫精竭慮地喂飽肚子的同時,還要痛入骨髓,欲癲欲狂!

他又捏爛了兩尾魚,揚手,將滿手血汙甩出去,望著那一團血肉劃過一道弧線,然後悄無聲息地落在沙灘上,他瘋狂地笑了!望著他那猙獰癲狂的笑容,洞中的晏荷影驚竦戰栗。

趙長安漸漸平靜下來,又拾起一尾魚,繼續削刮:既然一時半會兒的還瘋不了、死不成,那……就忍受吧!等到再也忍受不下去的那一天,就跳入海中,葬身魚腹,也算償還了那許多魚兒的性命,因因果果,諸般輪回,到時也就有了一個終了了。

最後一縷晚霞消逝在天邊,已快拾掇好一尾魚的趙長安忽淡淡地道:“出來吧,一直躲著,不氣悶嗎?”

晏荷影一愕,方要現身,卻聽一個沉穩的聲音道:“殿下好耳力,我屏住了呼吸也不行。”一個緞袍男子從洞口旁一巨石後走了出來。趙長安沒擡頭:“晏二俠會有興致來這種地方?”

“哦,我是來找小妹的,不料您也在……”忽然,趙長安如離弦之箭,騰地躥起,手中樹枝疾刺他面門。晏雲孝一驚,後退。但趙長安手中的樹枝就要觸到他雙眼了,這時一聲尖叫,洞內晏荷影猛撲向趙長安。趙長安頭都不回,袍袖後拂,已將晏荷影送到她哥哥身側。可這時,一道光閃過,雪亮的一刀,直刺趙長安前胸!

趙長安輕一撥她右腕,這一刀便刺了個空。可就在這一瞬間,卻聽晏雲孝悶哼一聲,然後趙長安輕叱:“別亂動!”晏荷影右臂被人一托,她已輕飄飄地離地而起。

她扭頭,見趙長安一手托她,一手挽晏雲孝,往山上疾掠,只幾個起落,三人已到了密林之中。趙長安不停,折身往東,奔行如風,直到一處瀕海的萬丈巨崖上才停下。一放開晏荷影,他馬上一把撕爛晏雲孝的衣襟,雙掌一合,擊向他胸口。晏荷影大驚,緣起刀疾刺他後背:“不準傷我二哥!”

未等刀刺到,趙長安雙掌已擊中晏雲孝前胸,然後微微側身,避開致命部位,“嗤!”一聲輕響,緣起小刀已紮進了他後背,直沒至柄。

“別拔刀!”晏荷影一愣,喝止的竟是晏雲孝。她不禁松開刀柄,蒼茫暮色中,只見就這一會兒的工夫,晏雲孝、趙長安的臉色都極其難看。晏雲孝聲音沙啞:“他在為我拔除毒針!”

“別說話,會岔了真氣!”趙長安沉聲打斷他,轉頭對晏荷影道,“你……別拔那刀!”

晏荷影茫然,見趙長安扶二哥坐倒在一株大樹下,然後亦盤膝坐下,右手按晏雲孝胸口,左手拇、食、中指作鶴嘴狀,虛虛啄晏雲孝右手中、食指縫中的肌膚。這個動作重復了七八次,方聽臉色已然發灰的晏雲孝又悶哼了一聲。然後,趙長安用袍上撕下的碎布裹指,小心翼翼地將幾根長不逾寸,色作慘碧,散發著一股甜膩膩的香味的毒針從他胸口徐徐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