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共潮生(第6/7頁)

尹延年只見她雪白的右手腕上一道烏黑的淤痕,驚道:“啊呀,你被它蜇著了!”忙自懷中掏出小瓷瓶,將碧竹清涼散均勻地撒在她的手腕上,然後道:“幸虧晏姑娘,我們這才有早飯吃了!你有沒試過早飯吃生魚?”

“沒有,你呢?”

“托晏姑娘的福,我也是平生頭一遭。”尹延年微笑道。也不知為何,雖身處絕境,晏荷影卻並無一絲恐慌,反倒十分歡欣愉悅。偷瞥了一眼尹延年,不料他亦正在暗窺她,兩人視線相撞,俱心頭大震,慌忙各自轉頭。

“罷,罷,罷!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不管它,且先用了早飯再說。”尹延年把海蜇撕成三份,一拍王玉傑,“王公子,偷聽了這半天,吃點東西吧。”

王玉傑左手穴道被拍開,心下吃驚:自己屏住呼吸,佯裝昏迷,這個臭麻子是咋識破的?訕訕睜眼,欲接海蜇,卻聽晏荷影怒道:“不給他!餓死活該。”

尹延年只得將兩份海蜇遞與她,自取一份,慢慢咀嚼。這海蜇看似鮮嫩柔滑,吃起來卻腥膻無比,肉質更堅韌如牛革。晏荷影才吃一口,胃中便一陣翻湧,哪裏還吃得下去?沮喪地把海蜇擲在船板上:“唉,想做野人都不成……”尹延年亦無法下咽,苦笑著將手中的海蜇放下。

卻聽王玉傑低喚道:“尹公子。”尹延年擡眼,見他正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說道:“既然您二位不吃,就賞在下一點兒嘗嘗好嗎?”尹延年把一塊海蜇遞給他,只見他三口兩口,居然盡皆下肚,還意猶未盡地望著晏荷影的那兩塊,遂也拾起給他,他竟然一並吃了個幹凈。一時尹、晏二人兩眼發直。

晏荷影愣了半晌,嘆氣道:“唉,打從家裏偷跑出來以後,我沒一件事看得準的,不過,現下有一件事,我卻肯定不會看錯。”

尹延年笑了:“何事?”晏荷影有氣無力地道:“我們三個人中,最後一個死的,肯定是這位王少俠。”尹延年悠然微笑。晏荷影乜了他一眼,氣道:“都落到這步田地了,你還笑得出?”

尹延年含笑道:“在下有件事要請教姑娘。”晏荷影一愣,不知他又在鬧什麽玄虛?

只聽他說道:“現在姑娘若是大哭幾聲,會不會有一碗臨安憑風聽荷軒的東坡打鹵面從天上掉下來?若我再痛哭一場,我們眼前,會不會立時現出一艘來救我們的大船?”晏荷影“撲哧”笑了,同時想到尹延年要不是為了救自己,又怎會被困在這船板上,望天等死?她深感歉疚:“尹大哥,都怪我,卻害了你跟你叔叔。”

一聽她提到叔叔,尹延年頓時黯然:“我不懂駕船航海,這次出海本來是要依賴叔叔,事先策劃得好好的,王公子命平波預備的小船上,叔叔已置了足夠的食、水,六個人憑那些食物和水,回去不是問題……”尹延年轉頭,強顏一笑,“打小叔叔就告誡我,‘女人是老虎,千萬沾不得’。我卻不聽老人言,如今終於落人虎口,咎由自取,活該!只是害得叔叔也遭了無妄之災。”他本想逗她一笑,但話猶未了,淚已奪眶而出。晏荷影見他悲痛難抑,不禁慚悔並作,低頭無語。

臨近黃昏時分,尹延年捕到一尾吻生長刺的青色大魚,雖仍腥氣,卻比海蜇要好多了。但尹、晏二人卻仍是食不下咽,勉強吃了幾口,吸食了一點魚汁,余下部分又全進了王玉傑的肚子。尹延年看著王玉傑津津有味地撕吃生魚,佩服不已地道:“這魚好像挺對王公子的胃口?”

王玉傑直直脖子,咽下最後一口魚鰓:“尹兄,此言差矣,不是這魚對小弟的胃口,而是小弟要留了這條命,有大事要做!”王玉傑仔細吮凈了食指尖上殘留著的那絲魚血,“打小家嚴就三番五次地叮囑小弟,人活於世,要記住的道理有很多,但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條,卻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有記牢了這一條,再加上個‘狠’字,才能幹大事,成大業。俗話常說‘無毒不丈夫’,只有有一般人所沒有的‘狠’,方能成一般人不能成的偉業。”

他越說越亢奮,暗淡無光的眼睛也明亮了:“說句心裏話,魚肉稍稍生腥,尹兄您就吃不下去,小弟卻只當它是活命的根本,別說區區一點兒生魚肉了,說句不是自我吹噓的話,要真被逼到了絕處,就是人的腐屍,小弟也一樣能兩眼一閉,只當它是熊掌、燕窩吞了下去。”

尹延年苦笑。晏荷影腹中一陣翻騰,鄙夷地道:“千秋萬世之後,王大俠定能名垂宇宙。只是,若有人得知,王大俠也曾有過謀害不會武功的女子、竊奪非屬自己的財寶、汙辱受傷無力的救命恩人,甚至還想吃人屍這些‘偉大的事跡’時,卻不知那些對王大俠頂禮膜拜的後人們,臉上又會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