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紅的香寓是比較含蓄而有詩意的,雖然建在鬧市,然而深深的庭院,陳設得非常典雅,石板小徑上的苔痕,柳蔭中的蟬唱,都能給人一種寧靜感,踏進這個屋門,便會讓人生出一種此身非在長安的感覺。

打量了一下院子,連李益也感到驚奇了,四面高高的院墻包住了一塊天,一塊很狹窄的天,老遠坐在車子上,就已經看見了整個院子的全部範圍,不過是巴掌大的那麽一塊地方。

說它只有巴掌那麽大,自然是誇張了一點,但是在兩旁高樓巨廈的夾峙下,最初給人的感覺是很小。

四五丈寬的門面,不到十丈深的進堂,要不是兩丈多高的圍墻顯得特出,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一塊地方。

即使已經圈明出來,仍然使人感到擠。

可是走上高高的台階,踏進窄窄的木門後所有蹩扭感都消除了,反而,會令人感到深,感到遠,感到這一堵墻把長安都推了出去。

單扉高而窄,這是視覺上第一個高遠的意念形成,然後就是空間的大膽運用,門由側面開的,一條青石板道,兩邊都是修長的翠竹,斜斜地伸向另一角,這使得院子又深了許多。

修竹一邊是幾簇菊畦,伸展到竹林盡頭處,卻是一蓬長長的蘆葦,蘆葦是沿著背墻種植的,而且還開了一條丈來寬的橫溝。

蘆葦植在水中,波光蕩漾,仿佛無窮無際,除非是走近了去細看,才知道這條橫溝只有丈來寬,而且緊貼著墻,從遠望去,只是一片河畔,有飛雁待落,因為背墻刷了天青色,綴以遠山白雲,跟前面的蘆葦連成一片了。

李益拉著小紅的手,忍不住贊道:“這一片園林大有丘壑,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呀!”

小紅微笑道:“是的,是我頂了過來後,拆了舊屋子,自己畫了圖樣,鳩工重建的,才竣工十來天,這是第一次讓人進來呢,請李十郎法眼一評。”

盧閏英也驚奇地道:“什麽?這個園子是剛剛才建的,我簡直難以相倍,我還以為至少有幾十年呢?”

小紅道:“妾身一直就夢想著有一塊大大的院子,照自己的意思,布置下一塊人間凈土,只是長安寸土寸金,實在難以找得到,一直到去年,我才積夠了錢,頂下了這個地方,再加上一些姊妹的幫忙,終於蓋了起來,盧小姐看看還可一觀嗎?”

盧閏英道:“豈止可觀,應該說是觀止了。小紅姑娘,你怎麽想得出來的?”

小紅輕輕一嘆道:“大部份是假的,只能遠觀,不堪細賞,實在是沒辦法,因為我們要求生活,必須住在這個地方,也只能找到這麽大的一塊地方,只能弄些假的東西,騙騙自己的眼睛,我打算把此地命為愚目園。”

李益道:“這些竹子也是新栽的嗎?”

“新栽的那能長得這麽快,我是連根帶土挖了移植來的,幸好是在長安,什麽東西都找得到。”

李益一怔道:“這筆工程可不小,你也真舍得。”

小紅笑道:“沒花多少錢,是我要了來的,吳侍郎家裏要平園子蓋房子,我看著這一片竹子砍了可惜,於是就向他討取,只花了雇人挖起種下的錢,別人說老竹離了母土種不活,我就不信這個邪,根上的母土多帶一點,種下後照顧得勤一點,沒有兩個月,新根就紮穩了,連一株都沒有枯萎,而且比以前長得更為翠綠蓬勃,草木跟人一樣,所謂故土難遷,只是苟安心理所致,越養越懶越弱,加以一番磨練,反而能更茁壯一些。”

話意深遠,不僅是在談養竹,而且深入了哲理,李益對這個僅是清秀而不太動人的女子,突然萌生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情緒,望著那瘦瘦的身子,他有擁在懷裏的欲望,這是一種很卑鄙的欲望,至少李益自認是屬於卑鄙的。

因為這個女孩子是屬於靈秀那一類的,她動人之處是在於她的內心的深度,如果不去接觸她的靈性,她可能還不如一個普通的村女。

像一束清香,一盞苦茗,她的情趣在於識者的欣賞中,而她之所以成為長安樂女班中另一支勁旅的主帥,也是由於她的睿智與才華,可見長安市上並不全是俗人,否則這樣的女人是紅不起來的。

可是李益的愛情觀卻是獨樹一幟的,他並不庸俗,也不淺視,對每一種女人,他都能很快地發現她們的優點,毫不費力地接觸到對方心靈深處,但是他的愛情觀卻是以自我中心的,獨占式的。

像一個貪得無厭而又精明的收藏家,一件古玩,一件珍品,他不會埋沒它們的價值,但是他不想讓人家來分享,一定要設法弄到手,列入自己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