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第2/19頁)

也有人的批評較為含蓄:“這位世兄才氣是不錯的,只可惜徒具表面,言之無物,老夫如果加以品題,養成他驕矜之氣,反而害了他,還是讓他再多讀些書吧!”

批評頗為中肯,李益的詩與文的確是穩健不足。可是他不過二十出頭,剛出來闖天下,有的只是這點才氣,欲求工穩,言之有物,那必須再經生活體驗與磨練,於是,充滿了野心的李十郎又一次的遭受到挫折。

幸虧他有一張進士的文憑,那倒是貨真價實,唯一真正可以倚仗的,這一紙文憑,可以使他躋進衣冠之門,也可以謀取一職,但仍須經過一次甄試由吏部天官的拔選而量才派任,可是遴選要俟秋後才舉行,而且還要走門路,通關節。方可以弄到一個美缺。

於是,這位表字君虞,小名十郎的青年士子消沉了,為了等侯秋選,他不能回家,寡母的希望,族人的期許,曾經鼓舞著他那顆勃勃的雄心,他不能這麽狼狽的回去,離家前,他曾發下豪語:“娶天下之絕色,居朝堂之要位,擁百萬之資財,為千秋之文宗。”

這些理想至少有一兩樣實踐了,他才有顏歸見隴西父老,因此他必須留下來,等待機會爬上去。

唯一的遺撼是他雖出身望族。家道卻並不富有,僅有的薄田祖產已經變賣了一半,臨行時,族中的父老又多方資助,湊了一筆錢,供他作為打點之用。

剛到長安,他在最豪華的旅邸租下了富貴的客房,還雇了一批臨時的奴仆,結識了一批五陵貴公子,征逐酒色,大大地揮霍了一陣。以為很快就會有收入的,過了一段時間,處處碰壁,費用也拮了。

由家裏帶來的只有一名老仆人李升,是個忠心而又世故的老年人,見他實在撐不下去了,才相機勸他道:“公子,世道艱難,老奴這兒已經沒多少存錢了,再這樣下去,不等公子秋選,我們就要從客棧裏趕出來了。”

李益嘆了一口氣,沮喪萬分:“我知道,誰曉得人情如此澆薄,那些當年受過伯父提拔的人,現在竟忘恩負義,一點忙都不幫。”

李升畢竟世故深一點,笑了一笑:“這也不能全怪他們,一朝天子一朝臣,年頭不同了,大老爺就是在世,也免不了受冷落,更何況是不在了呢。他們自己都沒辦法,領著一份閑俸,照顧自己都來不及,那有能力來提拔別人呢?再說賀老爺跟裘老爺總算是難得了,前天公子告貸,他們畢竟沒讓你空手回來。”

李益哼了一聲道:“賀老還爽快,我開口一萬,他雖然打了個對折,倒是立刻拿了出來,最可惡的是裘達老錢奴,他進刑部還是我大伯一手提拔的。而這個衙門又是肥缺,他支支吾吾讓我足足等了半天,才捧出二千貫來,還擺下臉訓了我一陣,要不是為了怕失儀我真想當面退還給他。”李升搖頭苦笑道:“公子!你這樣想可真冤枉了他,老奴在房門裏卻知道得很清楚,裘大人這二十千,情義之重,比賀老爺不知深多少倍呢!賀老爺做過兩任度支尚書,底子厚,雖然現在居閑缺,還拿得出來,裘老爺可是真的拮,這二千貫是他典了一方心愛的漢玉鎮紙,才勉強湊出來的,這是老奴親眼看見他把門房上的老方叫到一邊,把鎮紙交給他,然後才揍了錢回來。”

李益怔了一怔,隨即冷笑道:“他是故意裝窮。”

李升隨了搖頭;說道:“不是故意裝窮,而是怕公子誤會而擺闊,那一頓晚飯,雖只六菜一湯,卻是裘府上難得一見的盛筵了,老奴看見送到內屋給裘夫人的菜,唯一的葷腥就是一味豆芽炒肉絲,肉還是在前廳桌上撤下的殘余,他們雖然不讓老奴知道,但老奴也是居家過日子的,在廚下一望就曉得了。”

李益不禁詫然了:“裘達一直在刑部任上,交付刑部的官司都是有頭有臉的大案子,打點關節,動輒上百萬,他怎麽會拮嘗到這種程度,聽說刑部大牢裏一個獄卒,都可以置兩三房家小,他這個三品大臣反倒沒有油水?”

李升肅然道:“這正是裘老爺可敬之處,他為官斷案,鐵面無私,幹了二十多年刑部,從沒落進一文分外之財,所以二十多年來,多少人因貪贓枉法而垮了台,只有他仍是屹立不倒,因為他沒有把柄被人抓住。”

李益籲了一口氣:“難怪他十多年來,仍是一個三品給事,多少後進都爬到他上面去了。”

李升連忙搖頭壯容道:“話不能如此說,爬得快的人必然長袖善舞,這種人倒得也快,歷任刑部尚書,有幾個得以善終的,縱然沒有受到國法的制裁,也難免受到冥冥天譴,前尚書楊大人不就是退休後,發狂而死的嗎?人可欺,鬼神不可欺,枉法之事做多了,即使不被人舉發,深夜捫心自問也難以自安,公子日後為官,當以裘老爺是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