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6/7頁)

衣衫一件件落下,就仿佛紅蓮凋殘的花瓣。她站在遍地水紅中,是滿塘枯荷中最後那枝孤獨的殘蓮。

燭光之下,她已寸縷不著。

她和他,只隔著一個擁抱的距離。恍惚之中,他甚至能感到她身上傳來的暖香。

難道這並不是一場夢?楊逸之有些驚覺,猶豫是是否要起身,相思卻在他面前跪下,輕輕抱住了他,冰冷的臉頰觸到了他的胸膛。

“你一直都想要的,拿走吧……讓我再也不欠你。也再也不欠任何人。”

風雷聲掩住了她的話,他沒有完整地聽清她的意思。

但他很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這絕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從初見那一刻起,他就視她為天女,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她、褻瀆她,只是想守護她的靈魂。

但他卻說不出口。

因為他驚駭的發現,當她投身入懷,柔軟的肌膚沾上自己的胸膛時,原來他的心底深處,也有炙熱的欲望在沸騰。

和別的人沒有什麽兩樣,想擁抱她,占有她,侵入她的欲望。

如此強烈,讓他幾乎無法唿吸。

楊逸之痛苦地握緊了雙拳,掙紮著將目光投向別處。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懷中這個女子或許並不是相思,而只是魔王派來誘惑修行者的魔女。只待夜色褪盡,她就會消失無蹤。

但為什麽,她偏偏要在這一刻出現?如果不是在此時此地,他滿心自信去拒絕一切誘惑。但如今,他的心神已在崩潰的邊緣,又怎能承受這最後一絲溫柔之量?

他擡起頭,卻又困惑了。

夢境並沒有破碎,而懷中的她,她並不是傳說中的魔女。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來自於那個溫婉如蓮的相思,獨一無二的相思,讓他魂牽夢縈的相思。

為什麽會這樣?

那一刻,他竟有些惶惑,呆呆地凝望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刻,他是那麽脆弱,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失去最後的理智。

天地搖落,他戰栗著抱緊她,跪在隱隱雷鳴中,等待一個指引。

相思看著他眼底的惶惑,心中亦有淡淡的悲涼。

眼前這個男子或許是無辜的。但他動情了,那就要承受他就得的懲罰。何況,連她最愛的男子,都視她為蠱惑人心的禍水,出賣愛情的妖女,她又何必再顧及別人的感受?

她始終無法理解,也無法原諒卓王孫對她的指責。

流花寺中,三連城上,她曾解開衣衫,投身入這個白衣男子的懷抱麽?

她沒有。

如果他可以讓她發誓,她寧可用畢生幸福、永世輪回來盟誓。

她絕沒有。

但,他不相信她的誓言,不相信她堅貞,不相信她的一切。在他心中,她竟是一個為了利益可以出賣靈魂的女人。她消弭了蒙古大軍南征之禍,她解開了樂勝倫宮的禁錮,她刺殺了日出之國的關白……這些都只是她出賣自己換來的勝利。就連她留在他身邊,數年來無怨無悔的生死追隨,也只不過是一場交易。

她用愛情,交換來王者的庇護,上弦月主之位,富貴榮華。

——在他心中,自己就是這麽卑賤麽?

她嘴角挑起自嘲的苦笑。

——那好,如你所願。

她將他抱得更緊,緊到無法唿吸,身體都禁不住戰栗起來。

而今,她終於如他指責的那樣,敞開衣衫,投入那個人的懷抱。

她很想知道,如果卓王孫看到這一幕,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她要讓他後悔終生。

燭光搖曳,照得滿堂靈幡都染上了鮮紅的顏色,仿佛張開了悲涼的喜幛。

她靜靜地躺在那襲水紅的嫁衣上,就像躺在一池蓮花中,盤起的長發解散,在地上鋪散開一片墨雲。

雨夜的風從裂隙中吹了進來,在她潔白如玉的胸前驚起一點點寒栗。

他親吻著她,她的發,她的唇,她的耳畔,她的脖頸,她的指尖,她的一切。他的動作從迷惘、生澀、愛憐,到漸漸淪入瘋狂。

只是,他通透的眸子中始終寫滿了悲傷。

她的身體隨著他的親吻,輕輕顫抖,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愴侵透了全身。

這悲愴卻是因為——她心中並沒有太多抗拒。

卻禁不住有一些茫然。

難道她不是只屬於他麽?難道她不是應該拒絕任何男子的碰觸麽?難道她不是應該感到被淩辱的痛苦,至少也該麻木地面對這一切麽?

卻沒有。當他吻上自己雙唇的那一刻,她的身體仿佛不是敞開在陌生人面前,那麽尷尬、恐懼、痛苦。而只是面對一場失落的記憶。

那麽熟悉,卻又無法記起。就像是午夜吹過窗欞的風,帶著淡淡的溫暖、淡淡的涼意。

仿佛,他並沒有掠奪什麽,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