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5/7頁)

卓王孫冷冷微笑:“你會去的,是嗎?”

“再一次投入他的懷抱,祈求他的呵護。”

就像你每次離開我一樣。

說出這句話,卓王孫久久沉默了。

你們之間若真的沒有隱情,就不要答應。

只要你投入我的懷抱,我就會立即原諒你。

相思慢慢站了起來:“這是你想要的嗎?”

那一刻,如冰雪一樣淒艷,讓卓王孫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靈堂中飄著的白幡。

他驟然一驚。

他忽然意識到,他絕不能答應,如果答應了,他將會永遠失去她。

但,他如果收回這句話,就如同收回了自己的尊嚴。

他忽然暴怒了起來。

為什麽,你不肯撲入我的懷裏,大聲說我和那些從你生命中走過的王者絕不相同?說你留在我身邊不是為了任何事,只是愛我?說你忘記楊逸之是一場錯,你心底深處只深愛過我?

或者,僅僅一句我愛你?

為什麽,每次都選擇離開,一點都不顧及我的感受?

“是的,是我想要的。”他毫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卻感到無比疲倦。

那一瞬間,他痛恨自己。

“好,那我去。”相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沖出了屋子。

卓王孫望著她的背影,那抹水紅倏然就消失在他的視野。他想要沖出去阻止她,告訴她這其實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但,他一動都沒有動。

“怕什麽,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這樣對自己說,就像以前那麽多次一樣。

冰冷的黑暗包圍住了他,他堅信她會回來,就像黎明一定會到來一樣。朝陽塗著血會從雲層裏破出。

他忽然發覺,他不知道那時候會怎樣。

雷聲撕破沉黑的天幕,大雨傾盆而下。

蒼天也在為十數萬人的陣亡放聲悲哭,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場雨。暴雨在天地間肆意沖突著,宣泄著憤怒與悲傷,將大地化為一片汪洋。

平壤城就仿佛汪洋中的一座孤島。

牡丹峰突兀地佇立在平壤城邊,也被暴雨震得瑟瑟顫抖。在連天的風雷中,那高聳的峰巒也顯得那麽脆弱。城中的燈火完全暗淡,化為一座死城。唯有峰頂的靈堂上還閃耀著隱約的火光,再大的狂暴風雨也無法澆滅。

靈堂內,燭光搖曳,風雨鉆過究欞的間隙,在室內彌散開淡淡水霧。被折斷的靈幡已重新掛好,那道深深的溝壑橫亙在地面上,像是一道傷痕。滿地紙錢被水汽打濕,貼在青郁的地磚上,留下斑駁而頹敗的色澤。

楊逸之依舊跪在靈柩前,一動不動。

這已是第三天,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沒有喝過一滴水,也沒有一刻合過眼。燭光照出他憔悴的面容,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在想很多事,又仿佛什麽也沒有想。

夜風吹過靈幡,門突然開了。

楊逸之霍然擡頭,就看到了相思。

她靜靜地站在門口,身上盡是雨水的痕跡,但透過搖曳的燭光,依然可以看出,她穿著那身繡滿蓮花的水紅色的嫁衣。

楊逸之微微苦笑,又夢到她了麽?

又有哪一日不夢到?

只是,最近的夢境中,她並不快樂,總是穿著這身水紅的嫁衣,透過漫天喜幛看著自己,無聲垂淚。

每一次,他都心如刀割,無無可奈何。

但今天,她與以往夢境中的不一樣。她滿身雨水,倚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她鬢邊散發濡濕,緊緊貼在蒼白的雙頰上,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

那笑容中不再是如蓮花般溫婉,而是帶著一絲冷漠、一絲嫵媚。

這實在不像她,但的確又是她,是夢境中的相思。

他依舊沒有動。他知道,每當他想站起身,走向她的時候,美夢就會醒來。

這世界已風雨飄搖,這場夢,就是其中唯余的一點溫暖,若可以,他寧願永生這樣默默凝視著她的笑顏,沉醉不醒。

夢並沒有驚醒,恍惚中,相思輕輕走到了他面前。

她躬下身,輕輕解開領口的絲帶。

被雨水浸濕的嫁衣滑落在地上,仿佛脫下了一身沉生的蝶蛻。

燭光照亮了她如玉的肌膚,反射出溫暖的光芒,卻讓他的雙眼都感到了刺痛。

即便是夢境,這樣的夢也來得太荒唐。若在往日,他一定會掙紮著強迫自己醒來。但這一刻,他心力交瘁,已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窗外風雷隱動,堂上靈幡紙錢,這個世界是那麽荒涼,仿佛已沉陷到了地獄盡頭。而她,則是冰冷中唯一的溫暖;是地獄深處,他唯一能仰望的光芒。

如果他錯過,那麽就將淪入永遠的黑暗中去。

楊逸之終於沒有動,一直以來,為了謙謙君子之風,為了朋友之誼。為了父親的諄諄教誨,他都在克制著自己的情感。多少年來,他擔負起所有的道德,漠視著自己的欲望,躲避著她的溫暖。每一天都在掙紮,直到筋疲力盡。而如今,當那些風度、友誼、道德都失去了的時候,他已兩手空空,又何不在夢境中放縱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