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3/5頁)

七日之後。

日暮時分是這個古老的國家最宜人的時候,特別是在暮春之時。大同江畔的柳樹生長到最茂盛,長長的枝條垂下來,在江水中拉出一丈多長,將整座江水都染綠了。平壤城的人們懶散地在江邊踱著步,相互懶懶地打著招唿。連江水都似乎流得特別緩慢。

相思身著一件水紅色的輕衫,長長的裙裾掃過附件下茂密的青草,向城外走去。她要去采摘一些新鮮的花,來裝點虛生白月宮的清晨。平壤城外東南,有個地方極少人到,那裏的山櫻花特別茂盛。琴言采回來的時候,相思一眼就看中了。

她提了個花籃,沿著河岸向遠處走去。晚風吹著她的肌膚,溫暖而愜意。她覺得幸福就像是打翻了的瓶子裏的水,在地上流淌著,淌得到處都是。

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婚禮。

平壤城中流光溢彩,裝點著盛世的奢華。當卓王孫挽著她的手走過時,她毋用懷疑,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設。她還有什麽理由不幸福?

楊逸之靜靜地站在夕陽的暮光裏。

夕陽枕在遠山上,仿佛一只蒼老的眸子,靜靜凝望著他。

卻讀不出他滿腹心事。

他眺望春江,地上起了霧,渺渺地有些看不清楚。就如心底隱隱的痛楚,那麽真切,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

霧中緩緩走來一個水紅色的影子,楊逸之的心頭猛然一震。

那個影子停在離他兩丈遠處,淡淡的紅色挽住一個花籃,纖細的腰身就像是風中的一株垂柳。

楊逸之的心驟然一動。

相思。他最掛懷的一抹水紅。他本應進城去找她,卻無意中在這裏相遇。難道這就是命運?注定了他們一次次相遇,再一次次分別。

水霧蒸騰,相思的容貌近在咫尺,卻又似有些恍惚。

悠悠地,她嘆息道:“你,為什麽要進城來?”

為什麽?

楊逸之的心又開始痛了起來。

為了找你。

為了告訴你,我不能沒有你。

可以嗎?不顧謙謙君子,不顧溫潤如玉,回憶起那抹幾乎消失的年少輕狂,帶著她離開,到天涯海角。

不顧天下人唾罵。

可以嗎?

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越來越痛。

卻不能。

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讀懂了她臉上的笑容。

只有當一個女子,找到了一生歸宿、得知今生不再漂泊、最好的年華有人共度時,臉上才會浮現出這樣的笑容。

於是,他不能帶她走。甚至,不能多說一句話。

他靜靜地道:“我來,是想救走李舜臣。”

相思的目光,隔著迷霧注視著他。天,更加暗了。她與他的容顏,也被霧氣隔斷,只剩下隱隱約約的剪影。

“可以讓我幫你嗎?”

楊逸之搖了搖頭,他不想連累她,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但相思的話隨即堅定了起來:“請讓我幫你一次。”

她似是笑了笑:“我可以將李舜臣監牢的鑰匙偷給你。我們在流花寺中見。”

“就讓我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情。”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字字道:“也為你。”

楊逸之的心一痛。這句話就像一柄刀,刺破了他刻意掩埋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太多太多。

是的,她和他之間,只剩下這麽多了。感念,恩義,報答,如此而已。

在她披上嫁衣,從此幸福地守候在那個男子身邊之前,她要為他做一點事,回報他一次。

正如在三連城上,她可以將唯一的解藥留給他,卻只能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不能愛你。

楊逸之靜靜地看著她。那些決心要忘記的,從來都不能提起的,就如被打翻的茶,萬種苦澀,一起翻湧上來。他禁不住躬身,<網羅電子書>捂住刺痛的胸口。

在他沒有看到的瞬間,“相思”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張揚,有飛揚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無雙氣概。

如果他看到,他就不會再相信,“她”是相思。

平壤東南的山櫻花開到極盛,層層疊疊地堆在枝頭上,連目光都無法穿透。相思只花了片刻工夫,就將花籃采滿了。

他剛要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一抹耀眼的白色,出現在花叢深處。

楊逸之靜靜地站在那裏,與她有一千朵花的距離。就像是花叢中盛開的一朵月光,空靈,通透,不染塵埃。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花瓣簌簌隕落。映著夕陽的余暉,他能清晰地讀出她臉上的幸福,也讀出自己心底的刺痛。他必須要極力克制,才壓抑住靠近她的沖動。

無人空山中,光影隨著飛落的櫻花,悄悄轉移。這一刻,仿佛只是一瞬,卻又仿佛一生般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