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胎藏曼荼羅(第3/5頁)

水光,宛如在他身後拖開了一道長長的緞帶,一直延伸向夜幕深處。他整個人,也似乎從夜色中走來,又最終歸於夜色。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

相思怔怔的看著地上那道水痕,卻沒有了趁機逃走的力氣。

她散亂的目光突然凝滯,似乎從水光中發現了什麽——那是一道極淡的血跡。點點滴滴,灑落在水痕中,宛如一串無人問津的早梅。

他終究還是受傷了。相思低下頭,良久無語。

突然,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從池中起身,伸手將旁邊的一道錦帷拉下,披在身上。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向帝迦剛才離去的那片夜色走去。

帷幕在風中輕輕搖曳,掀起一陣微寒的夜風。

相思眼前的景象突然一闊,自己立身之處似乎突然換了一個地方。一道刺目的陽光從前方直照而下,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帷幕後邊竟然是一處極其巍峨的神殿。整個神殿都建在山顛之上,透過數十道巨大的石柱,可以看到雪山連綿的峰頂,還有碧藍得如大海一樣的天穹。

山風吹起她身上纏繞的錦幔,宛如在天邊盛開了一朵妖艷的彩蓮。

“你……”相思緊緊握著手中的錦幔,欲言又止。

帝迦背對著她,沒有回頭,默默仰視著他面前那座極高的神像。他身後散開的藍發和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似乎亙古以來,他就是站在此處的,而剛才大殿之中的,只是他無盡化身中的一個。

相思的目光漸漸凝止在那座神像上,再也無法移開。

神像背山而建,足有十數丈高,巍峨的身形直入天幕深處,輝煌的日暈就襯在神像法相之後,看上去真有頂天立地之感,常人哪怕只是仰視神像的面容,都會被刺目的陽光耀傷雙眼。

神像造型極為張烈揚厲,幾乎及地的長發披散而下,其中一束纏繞毒蛇、骷髏,垂於胸前,其余飛揚於天際。神像四臂張開,正舞於火焰與光環之中,三眼俱張,分別注視過去、未來、現在,天地一切,無所不照,而他腳下踩踏的鬼神正是時光的化身,寓言他的舞蹈能踏盡一切時間與輪回。

——這就是孤獨、殘忍、莊嚴、公正的神主,是毀滅、性力、戰爭、苦行、野獸、舞蹈六種力量的擁有者,濕婆。

濕婆擁有宇宙之舞,天地間各種力量都在他狂舞的姿態中誕生——即宇宙進化、持守及終極的消解。他是人間剛柔兩種舞蹈的創造者,他的舞蹈是一切智慧與終極之美的象征。傳說毗濕奴的夥伴龍王舍沙甚至為了觀看濕婆之舞而舍棄了對毗濕奴的忠誠。

這種舞蹈被稱作坦達羅舞,本來應該是人間一切舞蹈、一切藝術的典範,是宇宙間永恒運動的象征。然而濕婆絕少舞蹈。因為當他舞蹈之時,世界就在他的狂舞中毀滅。

作為舞神的濕婆,四臂中分持火焰、鼙鼓、三叉戟、長弓。鼓,像征了聲音,而聲音象征了創造,《往世書》的神話記載,開辟混沌的第一件創造物就是聲音。那一圈燃燒的火焰光環則象征著無始無終,循環不已的宇宙。三叉戟則象征伏魔,最上一臂所持巨弓,則凝聚了濕婆無所不催的毀滅之力。那柄摧毀三連城的巨弓,化為無邊光彩,從神手中散出,覆滿三界。群魔萬獸、蕓蕓眾生就匍匐在神的腳下,作永恒的膜拜。

……

兩人就這樣在濕婆神像前默默對持著,似乎過了千萬年的時間。帝迦嘆息了一聲,道:“你可以走了。”

相思似乎猛然回過神來,喃喃道:“我?”

帝迦依舊注視著神像,緩緩道:“帕凡提可以為濕婆等候一萬年的歲月,重生轉世,都是一樣。你卻已經選擇了別人,而且那麽執著。所以——”他頓了頓,終於搖頭道:“你不是她。”

相思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會放我走?”

帝迦淡淡道:“你既然不是她,我留你有什麽意義。”他頓了頓,良久才嘆息道:“濕婆大神無所不能,上一次回歸本位前,在世間留下了六種偉大的力量,分別是毀滅、戰爭、性力、獸主、苦行、舞蹈。我作為他在人世間的化身,已經完全覺悟了其後五種。然而我卻始終無法自如運用一件東西——”他突然轉過身,注視著相思道:“就是這最終蘊藉著毀滅之力的濕婆之弓。”

相思這才看清,他手上正持著一張巨大的彎弓。

彎弓在碧藍的天幕下徐徐張開一抹濃黑的色澤,然而這抹黑色,卻華麗得耀眼,宛如從天孫手中裁下的一段星河。無盡的華彩就在弓弦上盈盈流動,讓人不敢諦視。

當年阿修羅王橫掃三界之時,諸神恐懼,大地之神化為戰車,日月之神為車輪,山神為戰旗,蛇神為箭矢,鳳凰為箭羽,大梵天親為馭者,到雪山之顛懇請濕婆出戰。而濕婆正是用這張弓,一箭洞穿了號稱永恒的三連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