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秋風鶴唳石頭城(第3/4頁)

重劫伸手擡起她的下顎,眼中的溫度在那一瞬間就已冷卻:“若不,你就跟我回到那黑暗的石室中,等待著迎接你我都深深恐懼著的儀式。”

相思掙脫開他的手,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猶豫,縱身向黃塵彌漫的深淵躍下。

暮風呼嘯。

她緊閉雙眼,卻似乎能感到大地越來越近。

突然,她飛速下墜的身體仿佛被一些極細的絲線纏繞住,巨大的沖撞之力讓絲線紛紛崩裂,絲線化為細密的利刃,切割著她的肌膚。

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她的身體仿佛被萬千絲線生生撕裂。

她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荒城中。

楊逸之被刺眼的陽光驚醒,夜,早就褪去,煌煌日色將一切偽裝剝離,將這座城池的蒼老與破敗完全展示出來。

楊逸之忽然聞到了一陣惡臭,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

然後,他看到了一座真正荒涼的城市。

遭受浩劫的荒城,在三月的春天中,本還倔強地殘留著些許春意,比如城墻下生長的迎春花,民舍邊的嫩草。生長在城中的大樹雖然半數遭劫,但剩余的那些,卻全都長出了茁壯的綠葉,似乎要帶給城中之人一些希望。

但現在,這些全都改變了。

草木枯萎,樹木敗殘,房屋沾滿灰土。

楊逸之站起身來,他能看到荒城殘破的街道上,家家戶戶都支起幾條木竿,晾曬著冬天的衣衫、被褥和準備做春裝的布料。

春日曬衣,本是北地居民的習俗。但現在,那些衣衫卻已朽爛,宛如一片片枯黃的樹葉,高高低低地懸掛在木竿上,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化為灰土。

那股惡臭,便從朽爛的衣被中傳來。

楊逸之的心筆直沉了下去。

一個譏誚而陰郁的聲音傳來:“這樣的荒城,完美麽?”

楊逸之倏然轉身,就見到了重劫那在陽光下凝為一線的眸子。

他不知何時又出現在那巨大的石座上。那襲長袍幾乎將他全都裹住,他就仿佛是石座結出的一枚果實,孱弱地等待著墜落。

他那琉璃般的眼睛透過面具,流露出一絲揶揄,蒼白的袍袖指向這座瀕臨死亡的城池,一字字問道:“它美麽?”

他在等著楊逸之回答,通透無暇的眸子中,充滿了殘忍的期待。

楊逸之疲倦地合上雙眼,荒蕪與汙穢仍不能從他的腦海中去除,隱隱地,他聽到了荒城百姓的哭泣聲——那是絕望的哀音。

重劫充滿嘲弄的笑聲穿透他的思索:“你知道麽,城亦如天人,也有五衰。”

“水井幹涸,使不能飲。”

“衣被朽爛,使不能服。”

“食物腐臭,使不能食。”

“家室頹壞,使不能居。”

“生靈滅絕,使不能救。”

他每說一句,楊逸之的身子便是一震,而他眼睛中的揶揄之色便越是盛。他在試探這個男子的忍受極限。他只想知道,眼前這個膽敢侵犯了屬於他的白色的男子,究竟能將善演繹到什麽程度。

在他所轄這座城池中,只有惡才可以存活。

楊逸之遙望城池,沉聲道:“為什麽這座城池要承受五衰?它犯了什麽罪行?”

重劫將指間挽起的長發吹開,嘆息道:“這是詛咒,梵天之瞳的詛咒。”

楊逸之不禁一怔。

重劫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個男子眼中的疑惑與驚愕讓他感到一陣殘刻的快意:“當年濕婆以一枚滅世之箭使三座城池毀滅,降與三連城賜福的梵天神像也隨之崩裂,大神梵天震怒,他的怒氣凝結在神像的眼睛中,成為了永恒的詛咒。”

他斜倚著石座扶手,一抹濃濃的悲憫凝結在他的眼中——那是宛如楊逸之一般的悲憫:“凡是擁有梵天之瞳的人,必將橫死。”

楊逸之煩惡地看著他,他看出了這神情中的嘲弄。

重劫譏嘲的模仿,戲弄的不僅是他本身,還有他的善,他的堅持,他的尊嚴。

楊逸之清明如月的目光,終於忍不住有了怒意。

重劫似乎很滿意楊逸之的反應,他淩虛一指,傲然點在城池上方,語氣又變得高高在上,不容置辯,仿佛他就是荒城命運的執掌者:“埋藏著梵天之瞳的荒城,必將應驗這個詛咒。沒有瘟疫,沒有戰爭,然而所有的居民仍將橫死……因為只有所有人都死掉之時,梵天之瞳才會顯露。”

他的眼中綻開一個誠摯的笑意:“知道國師為什麽要在五天後降臨麽?因為五天之後,荒城的最後一個居民也將面臨死亡。”

楊逸之雙目倏然淩厲,迫視著重劫。他無法忍受,這個人竟然如此平淡地訴說著滿城百姓的死亡!

重劫眼中的笑意更盛,他喜歡看到楊逸之震怒,因為他覺得一個人只有在怒發如狂的時候才會展露出他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