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愁見孤城落日邊(第4/5頁)

他腳下的塵埃中,跪著一個少婦。她鬢發散亂滿面淚痕,眼中盡是惶恐與絕望。她向前跪行了幾步,將頭重重地叩在墓碑上,聲音早已嘶啞:“求求你,求求你放過他!”她磕得極重,只幾下額頭就已青紫,眼淚在她汙臟的臉上沖出道道痕跡:“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

嬰兒似乎聽到了母親的召喚,在重劫懷中哭得更加兇了。

相思霍然明白,這個嬰兒原來是重劫從這位母親手中搶去的。看著少婦那絕望的臉,相思禁不住一陣怒意湧上心頭,清喝道:“你瘋了麽?快放了孩子!”

重劫突然嘩的一揮袖,回過頭來,通透的眼睛幾乎完全被惡魔侵占。他一手懸在嬰兒脖子上,沉聲道:“再說一個字,我立刻殺了他!”

相思一窒,清喝猝然頓住。她早就見識過重劫的喜怒無常,卻沒見過他如此邪惡的眼神。怕他真的傷害孩子,一時不敢出言。

重劫將目光挪向那位正在叩頭的母親。他的語氣又變得悠閑、從容,還帶著一如既往的譏嘲:“你求我?”

少婦愕然片刻,淚水又湧了出來,不住點頭:“求求你不要傷害他,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重劫優雅地坐直了身體,纖長的手指在嬰兒臉上滑過:“你為什麽求我?”

少婦更驚。為什麽?他竟然問她為什麽!

她很想說:因為你搶走了我的孩子,卻怕觸怒眼前這個惡魔,始終不敢出口。

重劫緩緩整理著自己被暮風吹亂的長發,似乎陷入了沉思:“為什麽?為什麽你、荒城的人,你們總是求我,我像無所不能的神麽?”

少婦含淚望了他一眼,他纖瘦的身體簇擁在寬大的白袍中,宛如一個從符咒中走出來的白色妖精。

但她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重劫注視著她,嘴角挑起一絲冷笑:“或者說,你們虔誠的跪拜都是虛偽,你們奉我為神,不過是因為有求於我。在你們心中,我更像魔鬼?”

少婦在他的目光下微微顫抖起來,哪裏還有回答的勇氣?

重劫輕蔑地攤開手,做了個遺憾的姿勢:“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如何求我?”

少婦只覺一陣絕望從心頭升起,她再次匍匐在石碑下,不住叩頭,喉頭顫抖,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為了救回孩子,她願意做任何事,但眼前這個惡魔根本不想讓她做什麽,他只是想欣賞她的絕望。她也知道自己的乞求、叩頭都是徒勞,但她卻已沒有任何辦法,只有額頭傳來的陣陣疼痛,能讓她的心稍稍安寧。

重劫看著她在黃土中掙紮,臉上始終帶著笑容,良久,他輕輕嘆息一聲,道:“求不了我,只能求自己了……我給你一個機會,你願意試試麽?”

少婦立刻停止了叩頭,擡起那張被鮮血沾汙的臉,嘶聲喊道:“只要你放過他,我什麽都願意!”

重劫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著手中的嬰兒,眼中透出極為復雜的神情——憐憫、悲傷、嫉妒交織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

他突然一拂袖,一道塵埃自少婦面前飛揚而起。

墓碑根部的土地上,露出了七只白色的石罐。石罐上分別刻著七只形態各異的長蛇,唯一相同之處是,每一條長蛇都沒有眼瞳。

少婦在塵埃中咳嗽不止,重劫看著她,淡淡道:“這七只石罐裏,裝著七種劇毒之蛇。如果咬中你,便會讓你承受一種煉獄之苦。冰封、火炙、蟻噬、車裂、陵遲……每一種都宛如重生重死,超越了人間的任何一種酷刑,也超越了你的想象。你要做的,便是將自己的手依次放入這些石罐裏。”

面具後,他蒼白的唇際挑起一個極為陰沉的笑意,手指突然從嬰兒手腕上劃過。

一縷鮮血宛如涓涓溪流,自嬰兒柔嫩的肌膚中流出,沾濕了他蒼白的衣衫。

相思和少婦幾乎同時驚呼出聲,嬰兒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刺痛而放聲大哭起來。

重劫靜靜地看著少婦,聲音變得無比溫柔,充滿誘惑:“如果,在孩子的血流幹之前,你挨過了第七只石罐,還沒有因痛苦而死去的話,我就放了他。”

少婦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石罐。

第一只石罐上刻著一條在火焰中舞蹈的蛇。長蛇身上遍布焦木般的裂紋,巨口張開,彎曲如弓的蛇牙上,一道粘稠的毒液正流淌而下。

少婦並沒有猶豫太久,因為孩子的哭聲是如此撕心裂肺。

她咬了咬牙,將手向石罐中探去。

重劫抱著懷中的嬰兒,坐在高高危台上,暮風揚起他如雪的長發,似乎已沉入了無盡回憶之中。

相思再也忍不住,喝道:“住手!”砰的一聲裂響,袖底石子裂風彈出,將石罐擊得粉碎。

一條火紅的長蛇從碎屑中騰跳而出,蛇尾盤旋,蛇頭直立而起,猙獰地向著少婦吐出紅信,黏液沿著闊口點滴落下,發出噝噝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