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愁見孤城落日邊(第3/5頁)

更為可怕的是,他的雙眼似乎也被突如其來的力量生生蒸發,巨大的空洞仿佛還在徒勞地怒視上天,發出憤怒的呼告!

相思的手一顫,黑鐵面罩落在地上,發出一聲空洞的回響,在荒落的城池上盤旋不絕。

她再也忍不住,轉身向後跑去。

穿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滿地塵埃,和瞬間幹涸、失去雙瞳的屍體。這裏仿佛就是劫滅過後的世界,卻再沒有一線生機。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奔向何方,只覺得自己的喘息之聲在空城中不住回蕩。

荒蕪與死亡化為濃濃的黑影,籠罩在她孤獨奔跑的身影上。

城中的一切,無論殘破的雕塑、剝落的繪畫還是人和動物的屍體,都詭異地失去了瞳孔,一起睜開空洞的眼睛,在對她發出無聲的嘲弄。

她的眼睛,她的生命,在這妖異的廢城中,都成為可怕的異數。

隨時會被清除的異數。

她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遠,這座廢城的時間仿佛凝固在了黃昏的最後一刻,已看不到夕陽的影子,只有無盡昏黃的光芒,永恒照耀著。

相思腳下一滑,重重摔在了塵土中。

她幾乎不敢睜眼,因為那些漆黑的眼眶似乎就跟隨在她身旁,隨時要將她也拖入這沉沉的死亡!

突然,她聽到了一聲哭泣。

一聲嬰兒的哭泣。

在這樣荒涼的陌生之地,聽到嬰兒的哭聲,本是極為詭異恐怖的,但此刻聽在相思耳中,卻無疑是生之希望——這座城池中,並不止她一個人活著!

她長長松了一口氣,支撐起疲憊的身體,循著哭聲的方向走去。

拐過一個堆滿破碎門窗的十字路口,眼前赫然展開一片廣大的墓地。

荒煙淒迷,一塊塊石碑支離破碎,仿佛從黃土中伸出的一支支枯瘦的手臂,正茫然向天。更多的墓碑倒塌在地上,半掩入塵土,破敗的棺木散落開去,宛如漂浮在黃塵之海上的一葉葉小舟,被野獸撥開的骸骨雜亂地堆積在石碑與棺木上,卻是這死亡之海中,最孤獨的乘客。

黃土漫漫,在暮風中吹起波濤,無數屍骸相互枕藉,雜亂地連綿開去,再也看不到盡頭,近處的骸骨還支離著,似乎要掙出死亡之海的束縛,遠方的屍骸卻仿佛已完全融入了昏黃的暮色中,與四周的廢墟再也難分彼此。

一座高大而潔白的墓室突兀地矗立滾滾黃塵之中。

如果說那些支離的墓碑是這片死亡之海中的小舟,那麽這塊墓碑便是海洋上的巨艦。周圍的一切渺小破敗不過是為了襯托它的莊嚴。

墓室足有三丈高,宛如一座巨石壘成的堡壘,正面有一座雕花門楣,一半埋入地底,另一半聳立在黃土中。而墓室頂端,一面巨大的石碑高聳入雲,石碑上並無文字,卻雕刻著兩只互相纏繞的巨蛇,氣勢恢弘,在滿天荒蕪中,更顯出一種悲愴的壯美。

然而,這莊嚴的石碑卻已極度傾斜,宛如巨艦上一截就要折斷的巨大桅杆,在暮風中微微顫抖,隨時都會分崩離析。

這昔日的莊嚴與今日的殘敗,悲壯的恢弘與隨時崩催的危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漫天黃塵中顯得那麽觸目驚心。

這也正是這座城池給人的印象。

風霧淒迷,墓碑危如懸卵,一個白袍少年的身影正籠罩在墓碑巨大的陰影之下。

他懸坐在墓室邊緣,那襲寬大之極的白袍沿著他的足尖,從墓室門楣上徐徐垂下,幾乎一直與地面的黃塵銜接。

他的身形本已極為纖瘦修長,在長袍的襯托下,更讓人產生出一種妖異的錯覺——他的整個身體仿佛已化為那條長長的絲帶,從高大的墓室懸垂而下。

這幾乎與墓碑上的蛇形雕飾有了詭異的相似。

暮風吹起,他單薄的身形一如那搖搖欲墜的墓碑,在滿天黃塵中瑟瑟顫抖。巨大的面具與他飛揚的銀發一樣,無限蒼白,在天地一片昏黃中顯得突兀而孤獨。

他默默注視自己的懷抱。

那是一個正在啼哭的嬰兒。

他緊緊抱著手中的嬰兒,目光中有無盡的悲傷,仿佛是一個被遺棄在荒城中的孩子,正抱著手中最後的玩具。

那一刻,他高高在上的身影是如此孤獨,如此落寞,如此絕望。

“重劫?”相思忍不住呼喚出聲。

那蒼白的長發,寬大的白袍,通透的眸子,不是重劫又是誰?

一時間,相思心中湧起了無盡的疑問,想要向他問個清楚。

這是哪裏,她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他又怎會出現在石碑之上?

然而,還沒待她開口,重劫一面輕輕安撫著哭泣的嬰兒,一面將手指放在唇邊,對相思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突然,他的目光擡起,眼中的憂傷與孤獨瞬間消失,化為無盡的怨毒,牢牢盯住他腳下的那片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