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鳴笳亂動天山月(第3/4頁)

楊逸之眉頭微皺。在這樣的鐵騎之下,要保全一城婦孺,實在太艱難了些。

但須盡心,須盡力。

春日遲遲,草長鶯飛,暮色初上的時候,他本應如魏晉時風流公子,醉臥在桃花樹下,在落花清風中撫琴清談。

但如今,他必須站在這荒落的城池上。

他要保護這一城的百姓,也要保護她的心意,她的執著。

他仰頭向著日色沉沉的蒼穹,發出了一聲清越的長嘯。

那嘯聲沖雲而上,仿佛一只孤高的白鶴,一飛而絕塵寰,然後帶著仙人逍遙的姿態,宛轉飛下。

於是,星辰散亂,清越之聲一轉而為肅殺宏闊,星辰被肅殺所激,盡皆炸開,仿佛化成無數巨大的隕石,帶著天外之火淩厲轟下。

一千多蒙古兵本驅使戰馬,轟然前沖,但嘯聲才發,那些戰馬禁不住一齊長嘶起來。嘶聲竟與嘯聲融為一體,進而被嘯聲所奪所激,匯成一體,變得更為廣大,宛如萬千金鼓齊鳴,大地與城池一齊震動起來!

隱約中,似乎有洪荒巨人出現,以蒼茫的大地為鼓,山川陵嶽為椎,轟然敲響!

蒙古兵一齊大驚,紛紛勒轉戰馬。但平時馴服之極的戰馬竟然不再聽他們的指揮,狂亂地奔走著,不住將悲嘶融入這激越無比的嘯聲中。

荒城之前,仿佛起了一陣巨大的風暴,黃塵漫卷,戰馬嘶鳴,全都卷在這天地所激發的長嘯中,奔騰出洪荒天人激戰的蒼茫!

嘯聲倏然停止,就宛如來時那麽突兀。

戰馬的悲嘶聲這才慢慢停止,但無論蒙古兵怎麽駕馭,它們盡皆一步步後退著,仿佛荒城就是洪荒的巨獸,無聲地威懾著萬物眾生,讓它們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半步!

大多數的蒙古兵臉上都帶著巨大的驚愕。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過漸漸消歇的戰塵,向城頭望去。

那一襲白衣,在煌煌暮色中,是那麽耀眼。

蒙古貴族尚白。

他們以白色為神明的顏色。

難道真的是神明降臨了這座危城?他們的心中忽然充滿了恐懼!

楊逸之輕輕嘆息一聲。

日色如此輝煌,暮風吹拂,這本是他武功最盛之時。他修習的劍法極為奇特,以光、風為力,但現在,他已無法施展自己最擅長的風月之劍。

近一月來,他心脈幾度受傷,一直未能復原,幸好,風月之劍本不是劍法,無需借助內息,而仿佛是凝鑄在他心底的一道光芒,越淬越強,往往能在最後的絕境中,施展出意想不到的威力。

然而,就在他用那枚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劃出蜿蜒的蛇之聖痕時,這道光卻仿佛被黑暗永久封存起來,隨著救贖的鮮血一齊流逝,化為塵土。

承受罪惡之血後,他已經施展不出那驚動天下的一劍。

萬幸的是,就算沒有風月之劍,他仍然有其他的力量可以倚仗。他的恩師姬雲裳是位無所不能的世外高人,他所學習的,並非只是劍法,而是天地之間最元始、本真的法度。

方才那一嘯便是如此。

這一嘯,同樣並非用真氣禦使,而是一瞬間,將心中的一切執著、畏懼、欲求完全放下,疏瀹五臟,澡雪精神,歸自身而同天地,以天地心而為己心,從而激發天地間的靈變。

那一刻,他化身為天地,是以嘯動風雲,萬馬齊驚。他以心為弦,嘯為音,震動萬物最深邃的旋律,將它們最隱秘的心弦撥動,每一株草木、每一粒塵埃都融入這一嘯之中,化成他遙相指揮的千軍萬馬,於棋局揮灑之間,小兒輩遂破賊萬裏。

雖無桃花為弦,但這一嘯,亦是《郁輪袍》之意。

不殺,不怒,不怨,仁愛忠厚,惠及草木,借春之勃勃,惜天下之生靈。

蒙古士兵大為震驚,他們久處草原,慣聽風之呼嘯,沙之哀吟,對蒼蒼茫茫的天之樂章本就有著莫名的敬畏。更何況,這樂章與草原上風沙之聲蒼茫、簡單絕不相同,乃是山林、石穴、屋宇、墻垣、戰旗、奔馬……甚至日光、塵埃、每個人的本身都在這一刻,隨著這一聲長嘯,哀感同鳴,齊齊奏響這天地華章!

眾人只覺心中不住振蕩,不由齊齊擡頭——難道此人真的是能感動天地的神明?

楊逸之右手壓在胸前,止住血氣上湧,這一嘯,也牽動了他體內的隱傷,刻骨地疼痛起來。

天地之樂自然無肅殺之力,楊逸之可憑著它震驚世人,卻不能行殺戮之事。

人慌馬懼,但蒙古兵卻兀自不肯退縮,仍在極力約束著戰馬,陣型竟又漸漸凝結。

楊逸之面上的笑容有些無奈。他舉起了手中的弓。

那是一柄普通的弓。

他扣起了手中的箭。

那是一枝普通的箭。

但在楊逸之的手中,弓與箭都在夕陽的返照下,發出奪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