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鳴笳亂動天山月(第2/4頁)

恰恰是她那一點點發自內心深處的不忍,恰恰是“如果躺在地上的人是我”的最單純的思考,讓她超脫了最絕頂的高手、最睿智的智者都無法堪破的猶疑,支撐了下去。

於是,沒有高絕塵世的武功,沒有洞悉眾生的智慧,卻有了他們不曾有的、悲憫天下的情懷。

這世上也許本沒有什麽蓮花天女,但注定了這個弱質女子,要宛如蓮花一般盛開在荒漠的城池中。用她的堅強、她的美麗帶給絕望的人們以希望。

楊逸之看著她緊皺的眉頭,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迷惘。

他雖然也憐惜生命的凋零,但並不執著地挽留每個人。因為世事磨礪,他早已明白了上天賦予人世劫難的用意。

所以,他孤身對決瘋狂屠戮的異族高手,將中原武林從滿天鮮血中解救出來。但他絕不會守在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身邊,給他臨終的寬恕。因為,他的悲憫經過了思考,變得理智而冷靜。也因為,他心中要拯救的,不是個人,而是天下。

但她,卻拋開了理智、規則、甚至道德的權衡,僅僅聽從於心底善的本能。

在她而言,每個生命,都重如天下。

每個人都值得拯救。

每個人都是天下的全部。

在某一刻,他看著她被風吹亂的秀發,看著她臉上的溫婉與堅強,他堅定的心也開始動搖,甚至不敢肯定,哪一種想法才是正確的。

惻隱之心,本是最單純的情感,如果每一次都要放在理智的天平上衡量,那這種情感是否也在反復的衡量中變得冷漠?

舍小取大,本是最簡單的判斷,但被犧牲、放棄的人呢?對於他們而言,那些替他們做出高高在上的判斷的“成大事者”,又一定是正義的麽?

或者,這一切本沒有高下對錯之分,只是善的兩種不同表達。正是因為有不同的人,去實踐著自己心中不同的善意,這個世界才會變得別樣溫暖。

他長久注視著她,心中的迷茫卻更深了。

為什麽,他已經解開了心中對善的疑問,卻依然無法正視她的眼睛。難道僅僅因為,他無法看著她愁苦?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但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還僅僅只是因為報恩麽?

他深吸一口氣,將這些紛至沓來的念頭壓制下去。他決心不再思考,只聽從一次自己的本心。

那就是,無論她要做什麽,他都傾力助她完成。

這是他的諾言,也是他的心意。

他輕聲道:“當此之時,只能棄城了。”

相思喃喃道:“棄城?就算棄城,能逃到哪裏去?”

楊逸之道:“到山裏去。蒙古鐵騎威震天下,但在山林深處,騎兵卻無用武之地。也許,就可以保全一城百姓的性命。”

這句話讓相思的眼睛一亮。她想起了他們一起墜下的那座山崖。那裏山高林密,也許真可以藏一城百姓,救萬民危厄。但她的面容迅速黯淡下去:“不行的,蒙古鐵騎馬上就來了,城中盡是老弱病殘,無法迅速轉移到山中去。”

她的話語中藏著深深的憂懼:“我們沒有馬,無法躲過蒙古鐵騎追擊的!”

楊逸之看著她,輕輕笑了:“不要怕,我會想辦法的。”他的笑容就如同清晨的陽光一般溫暖、潔凈,讓相思那顆仿徨的心也在漸漸安定。

她輕輕點了點頭,走下了高台。她要盡早將所有的百姓集合起來,帶領他們躲入大山中。

荒城,在半個時辰的喧鬧後,終於變得安靜起來。一支並不算大的隊伍,從東城門湧出,緩慢而笨拙地奔向那深遠的山。

百姓並沒有抱怨,也沒有遲疑。因為率領他們的,是剛剛將他們從瘟疫中救出的蓮花天女。

就算她帶領他們走向死亡,他們也毫不猶豫。

但這只隊伍實在太孱弱,他們走得很慢。這樣的速度,真能逃脫死神的追捕麽?

楊逸之逆風站在城頭。

城墻半頹,這個城市的殘破已不必再用言辭去描述。

他獨自佇立在這荒敗的城頭,夕陽的余暉傾灑下來,幾乎將他融在那明亮的金黃色中。這輝煌的金色讓他溫宛優雅的風儀中,也雜入了一絲超出塵世的淩厲。

他的身後,城墻的遮擋下,樹著很多木竿,每支竿子上都撐著一件衣服。這在城下遠遠看去,仿佛有無數的人站在楊逸之身後。

他的目光漸漸聚攏,遠遠看到了一道黃塵漫天而來。

日色沉沉,暮風吹起他的長發。

楊逸之清俊絕塵的臉上漸漸浮出一絲肅殺。

黃塵翻卷,瞬間便沖到了城前。蒙古鐵騎特有的剽悍之氣隨著金戈殺伐之聲卷地而來,直沖城頭!

戰雲怒卷,隨著戰馬騰踏,撼得整座城池都顫栗起來!

蒙古兵縱橫天下,實非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