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

止觀又是一怔,合十道:“阿彌陀佛!倪長老英風俠仁,武林同道素來敬仰,難怪源公子和衛道長、費掌門、東靈道長親自擡棺。各位以《國殤》為倪長老送行,莫非倪長老竟是死於國事麽?”源重光肅然道:“一月之前,本幫與各位武林朋友在濟水以北為金兵圍攻,倪長老親率丐幫弟子殿後,掩護大夥兒渡河。自倪長老以下三百四十七人,全數戰死。倪長老遺體,乃是源某親赴登州阿黑麻大營盜來。望止觀大師念在當日虎牢之盟的情分上,為倪長老做法事超度。”

止觀臉色極是尷尬,嚅囁良久,才道:“敝派召回東進僧俗弟子,實有難言之隱,決不是不受當日虎牢之盟的誓約。連累倪長老陣亡,老衲難辭其咎,這場法事是一定要做的。若是源公子不棄,可否容老衲將倪長老遺骨安置在少林寺骨塔之中,以稍贖罪孽?”源重光淡淡道:“晚輩年輕識淺,大師說怎樣,那便怎樣罷。”止觀躬身向棺材行了一禮,回頭道:“止嗔、止癡、虛慈三位師弟,咱們這便將倪長老靈柩擡入寺中。”說著作勢便去搬棺材。

衛玄雋忽然飄身擋在棺材之前,喝道:“且慢!”止觀臉色微沉,低聲道:“衛道長有何見教?”衛玄雋道:“源公子敬重少林派,不肯將話說得明了,乃是盼望大師能當眾自承過失,好叫大夥兒安心。大師竟要這般輕描淡寫的含糊過去麽?”止觀道:“敝派因故召回山東少林弟子,以至倪長老孤立無援,不幸殉國。這委實是老衲的不是,日後自會向丐幫有個交待。衛道長仗義執言,不愧是天師派高人,老衲好生佩服。”

他將“天師派高人”五個字咬得極重,譏諷之意人人都聽得出來。衛玄雋還不怎麽樣,東靈子卻忍不住插口道:“止觀大師是在說衛道兄多管閑事麽?”止觀道:“不敢。衛道長和東靈道長都是道門中頂尖人物,老衲卻是佛門中人。佛道有別,老衲自然不敢對衛道長妄加譏評。”

衛玄雋性子直率,卻並不是魯莽暴躁之人,只是聽到止觀這般說法,明明是指斥自己以道門之身,強來幹預佛門之事,不免動氣,提高聲音道:“止觀大師所言不錯,貧道無意插手少林門戶之事,便是丐幫倪長老的性命,也自有源公子做主。但山東林家堡是先師伯林靈素真人出身之地,眼下卻給金人付之一炬,堡中男女二千余口,屍骨無存,這筆帳如何算法,還請止觀大師示下。”

止觀茫然道:“林真人故居遭此大劫,老衲不勝抱憾。只是衛道長要和少林派算這筆帳,可教老衲如墮五裏霧中,全然不明白了。”東靈子冷笑道:“如何?我原說少林派不會認帳。衛道兄卻說止觀大師決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現下可沒話說了罷?源公子,貧道素聞少林止觀大師精通十二門少林絕技,早有討教之意,便由貧道先出手如何?”源重光皺眉道:“東靈道長稍安勿躁,我瞧這其中多半有什麽誤會。還是先向止觀大師問個清楚的好,費掌門,你說怎樣?”費不佞手拈長須,笑而不言。

真如大師情知止觀處境為難,當著這數千人面,稍一示弱,不免墮了少林派威名;但若是與衛玄雋、東靈子等針鋒相對,多半又是一場大戰,忙上前打圓場道:“源公子,老衲昔年與倪長老有一面之緣,不意竟爾天人永隔。只是適才聽源公子言道,與少林派有虎牢之盟約。此事與倪長老之死大有幹系,老衲冒昧,想知曉其中來龍去脈,不知源公子可否當眾說個明白?”

源重光向止觀瞥了一眼,道:“止觀大師,真如大師要晚輩將虎牢盟約之事當眾明言,不知大師意下如何?”止觀道:“此事光明磊落,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源重光點了點頭,道:“如此晚輩便從頭說起。去年金兀術大舉南征,有一舉滅宋之意,這事大夥兒都是知道的。到得八月間,拙荊的一個閨中密友托人捎了信來,說道兀術南征錢糧,大半經青州、濟州諸處轉運,想請丐幫相助,截斷金兵糧道,好扯一扯金兀術的後腿。”

弘傳拍手笑道:“此計高得很啊。源夫人這位閨中密友,想必是巾幗中了不起的人物,莫非是銷魂紅袖梁紅玉麽?”源重光道:“大師說笑了。拙荊出身明教,怎能與韓夫人相識?送信之人,乃是昔年大俠林硯農的遺孀,山東、河北綠林盟主林四娘,人稱‘姽婳將軍’,只怕弘傳大師不曾聽說過罷?”弘傳“哦”了一聲,不再接口。佛道門中高手,大多自恃身份,向來瞧不起綠林中人,至於“綠林盟主”什麽的,便是無意中聽人說過,也是轉眼便忘,哪裏會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