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霓裳曳廣帶

秦漸辛聽到那聲音,腦中一陣迷糊,身子晃了晃,竟是沒有聽見她言中之義。盧玄音臉上神氣忽然頗為古怪,喘了兩口氣,想要說什麽,終於忍住。曾埋玉哈哈一笑,道:“張姑娘,哦,不是,是方姑娘。這其中原委,當世知道的人原本不多,可我曾埋玉碰巧知道。你要不要聽?”

張素妍輕輕的道:“既然知道的人不多,曾明王就算信口胡說,也沒人能說你不是。我又何必要聽?”曾埋玉道:“別人不知道,你娘和張玄真卻是知道的,你公公鐘相多半也知道一些。你不妨去問問他們好了。”張素妍沉默了片刻,才道:“方教主呢?他自己怎麽不來跟我說?是方教主吩咐你來跟我說的麽?”

曾埋玉怒色一閃而過,道:“我和方十三仇深似海,他有什麽吩咐,我只當是放屁。怎能聽他號令?”張素妍輕笑道:“所以我說曾明王多半是信口胡說。你身為明教護教法王,卻不聽教主的號令,天底下哪有這等事了?何況你說你和方教主仇深似海,你也配和方教主結仇麽?本派虛靖天師仙遊,方教主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若要殺你,哪裏費什麽氣力?”

秦漸辛心中詫異:“師妹有意激怒曾明王,卻是為了甚麽?師妹的辭鋒,幾時又這般犀利了?”曾埋玉不怒反笑,道:“方姑娘,你不必激我。我本就要你知道一切因果。你若不知道,怎能讓方十三苦惱一世?你說的沒錯,方十三要殺我,原本容易之極。這些年來,我忍辱偷生,不敢去找方十三報仇,也不過是明知道我打不過他。哈哈哈哈,張玄真幫我報了這個大仇,我可感激他得緊啊。”他原本說得得意,說到後來,語氣中卻盡是苦澀之意,忽然仰天狂笑不止。

秦漸辛聽到他笑聲,心中也是沒來由的一陣淒苦,插口道:“曾明王,我說句你不喜歡的話,從識得你以來,只見你對誰都是無禮之極。楊天王、仇大師他們都是極力對你容讓,就是鐘左使,對你也是頗留余地。你若和方教主結怨,我瞧多半是你的不是。”

曾埋玉怒道:“臭小子,你知道甚麽?你道我生來便是如此的麽?當年人人都道我豁達大度,是以碰見了甚麽事情,人人都只來傷我損我。我曾埋玉豁達大度,便活該受苦麽?好!我便偏要狂狷給他們瞧瞧。結果怎麽樣?一個個反對我加倍客氣關照起來。小子,你記好了,天底下最倒黴最不幸的事情,就是做謙和豁達的君子。你這小子做人玲瓏,將來多半也要吃個大苦頭。”

秦漸辛半年來給人禮遇慣了,這時聽曾埋玉一口一個“小子”,心中不悅,忍不住便要反唇相譏。但一眼瞥去,見到曾埋玉眼角皺紋密布,嘴角微微下垂,雖是一臉怒色,卻掩不住愁苦之態,顯是傷心入骨以至連容貌都變了。秦漸辛心中一軟,忖道:“曾明王當年定有一件大失意事。我以此和他鬥嘴,雖是穩操勝券,卻未免太過刻薄。”當下微微一笑,卻不做聲。

張素妍輕笑道:“原來曾明王當年竟是豁達大度的君子。失敬。失敬。只是我聽天師說,貴教方教主為人瀟灑磊落,鐘左使更是剛直篤實,雖然行事都是狂妄肆意,到底不是什麽卑鄙小人。曾明王怎又和他們如此不共戴天?難道竟是有什麽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麽?”

曾埋玉冷然道:“不錯,正是有奪妻之恨!便是令堂改嫁張玄真,也正由此事而起。方姑娘,當年方十三看中了鐵掌幫在湘西一帶的聲勢,便用我的未婚妻子去籠絡鐵掌幫幫主鐘相,終於誘得鐘相率領數千幫眾投入明教。今日張玄真以方十三的女兒去結好鐘相,正是天道好還,報應不爽。”

秦漸辛搖頭道:“曾明王,你此話大是不盡不實。方教主是何等人物?怎能強奪屬下未婚妻子去和親?更別說你身為十二法王之一,乃是教中首腦人物。此舉大失眾心,方教主絕不能如此愚笨。再說鐘左使雖然贛直偏狹,也是鐵錚錚的漢子。我見他篤信明教教義,若說加入明教只是為了一個女子,那也絕無可能。”

曾埋玉冷笑道:“鐵錚錚的漢子?當年以武功才具而論,出任光明左使的本該是我曾埋玉。方十三看中了鐵掌幫的聲勢,要我讓出光明左使之位給鐘相,我顧念大局,也就答允了。不料以如此高位相許,那鐘相仍是首鼠兩端,猶豫不決。方十三又將我的未婚妻子許給鐘相作續弦夫人,鐘相這才率領全幫入教。這也算作鐵錚錚的漢子麽?”

秦漸辛道:“此事絕無可能。方教主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哪有平白無故的奪屬下妻子的道理?若真有此事,楊天王、仇大師、傅鬼王這些人,豈肯對方教主忠心耿耿?便是鐘左使自己,也要鄙薄方教主為人,又怎會甘心為方教主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