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特務天下(第3/9頁)

在此處不得不岔向歧路說出另一首尾:《七海驚雷》一書乃一九七七年一月出版,上距李綬武入“南昌行營”已四十五六年,李綬武豈能依照四十多年以後問世的一部小說中虛構而成的功法,於旦夕間救轉自己的一條垂危性命?然而,“飄花令主”描述這李甲三從觀想七穴而於頃刻間練成一部“以心念駕禦氣血周行;內鑄腑臟、外鑄筋骨的奇術”,其細節恰恰與李綬武向孫小六所追述的往事一模一樣。這麽一來,其間情由便十分復雜了。倘若按諸常情事理言之,李綬武初演“泥丸功”決計不可能是在讀了出版於四十多年之後的《七海驚雷》才做到的;那麽,為什麽不反過來說,倒是《七海驚雷》的作者“飄花令主”曾經像孫小六一樣聽李綬武說起“南昌行營”中的一段經歷,才將之巨細靡遺地植載入書,是以尋常讀者只道那是角色李甲三的際遇和體驗;殊不知那情節卻是李綬武的人生中十分真實的一段過程。

總而言之,如果將小說和實情對照參詳,便更得以詳知當時究竟—李綬武一旦觀想起那七處大穴,但覺分別有紅、橙、黃、綠、藍、靛、紫七色微光分別自那七穴湧入丹田,七色微光倏忽沖撞、融會,居然形成一旋轉不休的虹影,虹影越轉越疾,諸色乍然泯滅,便只剩下一圈白色輪跡。也就在這白色輪跡方且形成的當兒,雲門、中府、巨闕、章門、京門、季脅、太倉等七穴也相繼為應,分別在李綬武的觀想之中出現了七色微光,並再次湧入丹田,綰成虹影,重鑄輪跡。到了這一刻,李綬武才漸漸悟覺:幸而自己記憶所及的七穴部位無誤,正是在脈血周流之際與泥丸直接作用的七個穴;其實,更幸而因為他記誦所得,無意間逆悖了次序,否則順之作用,以李綬武這等從未練氣行功的人突如其來地“以意使氣”,且又讓這未經導引、舒張之氣搶攻神庭穴,則非但無法開啟泥丸,恐怕還要落個“五腧俱傷”—然則李綬武即使再有幾條大命也活不轉了。但是他顛倒了次序,由胸口神封穴起觀想、導氣息,恰為合宜。正因神封穴在靈墟之下一寸六分,為足少陰脈所發,“足少陰、太陽,水也”,水性陰柔就下,順勢利導,得以緩濟奏功。

李綬武就這麽躺臥靜息,聽任前後七穴遂次第而漸漸活絡,泥丸更不疾不徐地向前催轉,下經會陰而入督脈,沿脊柱而上,分別向後腦的浮白、風府—也就是耳後入發際一寸以及項後上發際一寸的兩處穴位。就在這兩穴中有了澎湃洶湧的動勢,李綬武微微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有救了。

如果這個人生片段能夠開展得像《七海驚雷》的小說角色李甲三的遭遇一樣順利,李綬武行氣沖撞周身三百六十要穴的功法將在三個時辰之內逐漸修成,屆時他只須大搖大擺走出這計劃處,穿過一條長廊,步下兩截樓梯,再向北踅行三十步,便算是脫困了。其間即便是無數魑魅魍魎、修羅夜叉前來阻截,也抵敵不過他拂袖彈指之力。那麽,濟寧李氏一支的泥丸功自將開立出二十世紀武林版圖之上的一片新疆域。無奈李綬武素無撲刀趕棒的興味,神功鼓血振脈之下,方才將損傷的神經束修補疏通過來,這位仁兄便勉強撐身而起,蹣跚踱走,來到其中一壁的櫥架之前,隨手翻看起那些宗卷文書。

李綬武閱字讀書二十余年,早已練就一目十行、過眼成誦的本事,雖間或有那極其繁瑣、細碎的材料未必能纖芥無誤,不過一經寓目的档案當即與前此多年之間所曾接觸的諸般圖籍、文章,乃至形形色色布之於紙面的載記、軼聞、稗官、閑說匯織成愈益龐大的知識之網。在這樣一張網上,熟極而流的讀書人如李綬武者,根本無須花費太多氣力,便能夠勾稽比合出這四面連壁及頂的櫥架上所貯放的,正是開國以來南京政府諸般秘密行動的記錄。質言之,這個計劃處並非籌備任何尚未真正展開的任務的地方,而是收藏一切已經遂行工作之結果的地方。

後人無法得知,李綬武究竟瀏覽了多少密档,也很難估計他所窺知的密档之中又有多少內容曾經輾轉為他人取得。不過,經由《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這部書的綜理、分析,則大致可以得出幾個重要的面向:

第一,世人所熟知的“老頭子”在民國十六年為了駕馭開設在租界區中的銀行、商店、公司、工廠等南京政府管轄不到的地方而投拜於老漕幫之門,成為正式的弟子。

第二,老漕幫自民國十六年五月起每月供應“老頭子”所需之黨費、軍費、人事費、組織費、活動費二千萬銀元。一應款項由老漕幫總舵主萬子青協調上海及江浙二省主要城市之錢莊、押鋪、煙館、賭場、妓院、電影公司、舞廳等商家視獲利狀況不定額捐輸。至於銀行、商店、公司及工廠等單位則以接受保護方式納繳定額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