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蘭花 第九回 狼來格格

暈眩已過去,痛苦才來。

有一頭長發的這個女人,從她的綠袍中蛻出後,全身膚色如玉。

白玉。只有一點沒有變。她的眼睛依舊是碧綠色的。

如貓眼、如翡翠。

她在揉她的腿。對這個詭秘難測的割頭小鬼,現在她總算有一點了解了。

——這個小鬼的牙齒很好,又整齊,又細密,連一顆蛀牙都沒有。

他咬在她腿上的牙印子,就像是一圈排得密密的金剛鉆。

她在摸它。

她的中指極長,極柔,極軟,極美。

她用她中指的指尖輕輕撫摸這圈齒痕時,就宛如一個少女在午夜獨睡未眠時,輕輕撫摸著她秘密情人送給她的一個寶鉆手鐲一樣。

苦行僧一直在看著她,帶著一種非常欣賞的表情看著她。

——這種女孩,這種表情,這麽長的腿,如果有男人能夠看見,誰不欣賞?

只不過這個男人欣賞的眼色卻是不一樣的,和任何一個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樣。

他看著她的時候,就好像一匹狼在看著它的羊,一條狐在看著它的兔,一只貓在看著它的鼠,雖然極欣賞,卻又極殘酷。

遠山外的明月升得更高了。月明,月圓,她向他走了過來。

戴著一個詭秘而可怖的綠色面具,穿著一身毫無曲線的綠色長袍時,她的每一個動作已經優美如花朵的開放。

現在她卻是完全赤裸的。

她在走動時,她那雙修長結實渾圓的腿在她柔細的腰肢擺動下所產生的那種“動”,如果你沒有親眼看見,那麽你也許在最荒唐綺麗的夢中都夢不到。

就是你想求這麽樣一個夢,而且已經在你最信奉的神敗廟中求了無數次,你也夢不到。

因為就連你的神敗也很可能沒有見過這麽樣的一雙腿。

好長的一雙腿,這麽長,這麽長。這麽渾圓結實,線條這麽柔美,這麽有光澤,這麽長。

——如果你沒有親眼看見過,你永遠不能想像一雙腿的長度為什麽能在別人心目中造成這麽大的誘惑沖擊和震撼。

尤其這雙腿是在一束細腰下。

她的頭發也很長。

現在沒有風,可是她的長發卻好像飛揚在風中一樣。

因為她胴體的擺動,就是一種風的癡律。

風的癡律是自然的。

她的擺動也完全沒有絲毫做作。

——如果不是這麽高的一個女孩,如果她沒有這麽細的腰,這麽長的腿,你就算殺了她,她也不會有這種自然擺動的癡律。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上天對人,並不完全絕對公平的。

她的眼如翡翠貓石,雖然是碧綠色的,卻時常都會因為某種光線的變幻而變為一種無法形容的神秘之色。

她的臉如白玉,臉上的輪廓深刻而明顯,就好像某一位大師刀下的雕像。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她的氣質。一種冷得要命的氣質。

在剛才那一陣暈眩過後,她立刻恢復了這種氣質,不但冷漠,而且冷酷,不但冷酷而且冷淡。

——最要命的就是這種冷淡。一種對什麽人什麽事都不關心不在乎的冷淡。

她戴著面具,穿著長袍,你看她,隨便怎麽樣,她都不在乎。

她完全赤裸了,你看她,她還是不在乎,隨便你怎麽樣看,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把她全身上下都看個沒完沒了,她都一樣不在乎。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把你當作人。除了她自己之外,誰看她都沒有關系,你要看,你就看,我沒感覺,也不在乎。

你有感覺,你在乎,你就死了。

這位苦行僧暫時當然還不會死的。

這個世界上能夠讓他有感覺的人已經不太多了,能夠讓他在乎的人當然更少,就算還有一兩個,也絕不是這個長腿細腰碧眼的女人。

他帶著一種非常欣賞的表情,用一種非常冷酷的眼神看著她走進這間石屋。

她又坐下。

她又用和剛才同樣優柔的姿態坐入剛才那張寬大的石椅裏。

惟一不同的是,剛才坐下的,是一個綠色的鬼魂,這次坐下的,卻是一個沒有任何男人能抗拒的女人。

——她並沒有忘記她的腿有多麽長,也不願讓別人忘記。

她坐下去時,她的腿已經盤曲成一種非常奇妙的弧度,剛好能讓別人看到她的腿有多麽長,也剛好能讓人看出她這雙腿從足踝到小腿和大腿間的曲線是多麽實在,多麽優美。

刀有弧度,腿也有,名刀、美腿、弦月,皆如是。

苦行僧沒看見。

有時他心中有刀,眼中卻無,有時他眼中有色,心中卻無。

所以他這個人在大多數時候都是看不見的,什麽人什麽事都看不見。就算真看見,也沒看見。

——應該看見的事,他看見了,卻沒看見,這種人是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