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蘭花 第八回 殺頭紅小鬼(第2/6頁)

以下是和他們家族關系非常密切的江南名醫葉良士對他的診斷:

全身血絡經脈混亂,機能失去控制,既不能激烈行動,也不能受到刺激,否則必死無救。

穿灰色長袍的苦行僧用一只手慢慢的掩起了卷宗,他的手也像是他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也掩藏在他那件寬大的灰袍裏。

這些資料他也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了,這一次他還是看得非常仔細。

他一向是個非常仔細的人,絕不允許他們做的事發生一點錯誤疏忽。

他對他自己和他屬下的要求卻非常嚴格,可是這時候卻還是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仿佛已經對自己覺得很滿意了。

這時那青竹竿一樣的綠袍人已經像柳條一樣輕拂著走了進來,輕輕的坐人一張寬大的石椅裏,坐下去的姿勢竟讓人聯想到一只貓。

那個拈紅梅的紅色小鬼也跳了起來,一下子跳入了另一張椅子,卻還是直挺挺的站在椅子上,沒有坐下。

她全身上下的關節竟好像全都是僵硬的,完全不能轉折彎曲。

苦行僧沒有擡頭,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只不過冷冷的說:“你不該來,為什麽要來?”

“為什麽我不能來?”

如果還有別人在這屋子裏,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吃一驚。

這句話七個字本身沒有一點讓人吃驚的地方,說這句話的這個人,聲音也完全沒有一點讓人吃驚的地方。

——恐懼、威脅、要挾、尖刺,這些可能會讓人吃驚的聲調,這個聲音裏完全都沒有。

事實上,這個人說話的聲音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好聽得多。不但清脆嬌美,而且還帶著種說不出的甜蜜柔情。

這才是讓人吃驚的。

現在在這個屋子裏的三個人,應該沒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會是這樣子的,但卻偏偏有。

那個臉色綠如青苔,身材僵若古屍,看來連一點生氣都沒有的綠袍人,竟用這種甜蜜溫柔如蜜的聲音問苦行僧。

“你說我不該來,是不是因為我把不該來的人帶來了?”

“是的。”

“我也知道。”綠袍人的聲音柔如初戀的處女,“如果不是我,紙紮店的那些人,永遠都找不到這裏。”

“是的。”

“也就因為一點,所以我才一定要來。”

“為什麽?”

“我不來,他們怎麽會找到這裏來?他們不來,怎麽會死在這裏?”綠袍人說:“有你在這裏,他們來了,怎麽能活著回去?”

“他們是不是能活著回去,跟我在不在這裏沒有關系。”

“那麽跟誰有關系?”綠袍人問。

“你。”

苦行僧的聲音永遠是沒有感情的,不會因任何情緒而改變,不會因任何事件而激動,非但沒有感情,甚至好像連思想都沒有。

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告訴綠袍人:“他們是不是能活著回去,只跟你有關系,因為他們是你帶來的。”

這時已是午夜,遠方的夜色就像是一個仙人把一盂水墨,潑在一張末代王孫精心制作的宣紙上,那頂看來仿佛是紙紮的轎子和那兩個擡轎子的人,仍然懸掛在遠方的夜色中。

懸空掛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一幅吳道子的鬼趣圖,那麽真實,那麽詭異,又那麽的優美。

“是的。”綠袍人的聲音仍然異乎尋常:“他們是我帶來的,當然應該由我打發。”

他站起來了。

他站起來的姿態,就像是一枝花朵忽然從某一個仙境的泥土中長出來了。

——那麽真實,那麽優美,又那麽神秘。

可是他不動時的模樣,還是那麽樣一個人,冷、綠、僵硬。

這個人動和不動的時候,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可是這個人最驚人的地方,遠比這一點還要驚人得多。

人與轎仍在空中。

就算人真是紙紮的,也不可能憑空懸掛在空中的。

就算一片像落葉那麽輕的落葉,也不可能忽然停頓,懸掛在空中。

可是這一頂轎和兩個人卻的確是這樣子的。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有很多不可能發生的事都發生了。

這一頂轎和兩個人居然在一瞬間化為了一團火。

火是從青竹竿上開始燃燒的。

綠衣人的腰一扭,人已到了屋外,將手裏的青竹竿伸向黑暗的夜空。就像是一個綠色的巫魔在向上蒼發出某種邪惡的詛咒。

然後這根本已無生命的竹竿就好像忽然從某種魔力的泉源得到了生命,忽然開始不停的扭曲顫抖,仿佛變成了一條正在地獄中受著煎熬的毒蛇。

然後它就把地獄中的火焰帶來了。

黑暗中忽然有碧綠色的火焰一閃,在青竹竿頭凝成了一道光束。

毒蛇再一扭,光束就如蛇信般吐出,閃電般射向那懸立在夜空中的人與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