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蘭花 第七回 要命的人(第2/6頁)

慕容忽然笑了,此時此刻,誰也不明白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在明知必死之前也會笑的。

多年後那位求知若渴的少年對當時那一戰所作的結論雖然荒謬,可是他的前輩長者並沒有責備他,只不過問了他幾個很簡單的問題。

——在這裏,作為一個執筆記敘當年那一戰的人,必需要說明的是,因為那一戰非但對江湖的影響很大,而且波及很廣,其計劃之精密、戰略之奇詭,更被江湖人推崇為古今三大名戰之一,策劃這一戰的人,當然更是不世出的奇才。

所以直到多年後,還有人討論爭辯不息。

在那一天,長者對少年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你能確定引起這一戰的主要原因是楚留香?”

“是的。”

“你為什麽能確定?”

“因為誰也沒有看見楚留香是不是真的死了。”少年說:“他死的時候,沒有人在場,他死後,也沒有人見他的屍體。”

“神龍不死,不見其尾,神龍如死,首亦不見。”長者說:“連麝象之屬,死前還要去找一個隱秘之地讓自己死後不被打擾,何況香帥?”

“是的,這道理我也明白。”少年說:“有些人的確就像是香帥一樣,其生,見首而不見其尾。其死,鴻飛於九天之外。”

“那麽你還有什麽問題?”

“問題是,像這麽樣一個人,怎麽會死得那麽容易?”少年說:“他死時,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他的死,是否只不過是一種手段而已?”

他甚至還提醒他的長者:

“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名俠、名將、名士都曾經有過這種情況,因為他們都太有名了。”

——一個人如果太有名了,就難免會有很多不必要的煩惱,如果他要完全擺脫這種煩惱,最徹底的一種方法就是“死”。

“問題是,他是真死?還是假死?”

長者嘆息。這道理他當然也明白,也許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明白得多。

他臉上每一條皺紋,都是生命的痕跡,有些雖然是被刀鋒刻劃出來的,卻還是不及被辛酸血淚慘痛經驗刻劃出的深邃。

“如果你的理論可以成立,那麽一個像楚留香這樣的人,得到了這麽樣一個機會,可以悠悠閑閑的度過他這一生,做一些他本來想做而沒有時間去做的事,從容適意,再無困擾,”長者嘆息,嘆息聲中充滿了羨慕:“一個人如果這麽樣的‘死’了,還有什麽事能讓他復活?”

“有的,”少年的回答還是很肯定:“遲早總是會有的。”

“因為每個人一生中都會做一些他本來不願做的事。尤其是像楚香帥這樣的人。”

“哦?”

“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少年說:“每個人這一生中都要做一些他本來不願做的事,他的生命才有意思。”

“這是誰說的?”

“是你說的。”少年道:“自從你對我說過一次之後,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何況你已不知道對我說過多少次。”

——這也不是老生常談。這也是從不知道多少次痛苦經驗中所得的教訓。每說一次,感覺都是不一樣的。

說的人感覺不一樣,聽的人感覺也不一樣。

長者苦笑,只有苦笑。

只不過他還是要問,因為問話有時也是種教訓。

因為你自己回答出的話,總是會比別人強迫要你記住的話更不易忘記。

“如果楚香帥真的沒有死,正在過一種他久已向往的生活,”長者問少年:“那麽你認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事能迫他重返江湖?”

我們甚至可以去想像,“他”正乘著他那艘輕捷舒適快速而華美的帆船在邀遊湖海,正在享受著甜兒的蜜意,蓉蓉的柔情,紅袖的甜香。

現在他甚至很可能已經到了波斯,做了他們王室的上賓,正斜倚在柔厚如雲絮般的地毯上,淺啜著一杯用水晶夜光杯盛著的葡萄美酒,斜倚著蓉蓉的肩,輕觸著甜兒和紅袖的手,欣賞著波斯舞娘肚皮上肌肉那種奇妙的韻律和顫動。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麽事能令人重返江湖間的兇殺恩怨腥風血雨中?

“有的。”少年說:“一定有的。”

他說得更肯定:“每個人都必須為某些事付出代價,如果不去做那件事,他就不是那個人了,也不配做那個人了。”

“你說的是哪些事?”

“朋友間永恒不變的友情和義氣,一種一言既出永五更改的信約,一種發自內心的虧欠和負疚。”少年的表情嚴肅得已經接近沉痛:“還有一種兩情相悅生死不渝的愛情。”

——這個少年忘了說一件事,他忘了說“親情”。

血濃於水,親情永遠是人類感情中基礎最深厚的一種,也是在所有倫理道德中最受人推崇敬仰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