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蘭花 第六回 飛蛾行動(第5/6頁)
我可以保證,那絕不是未曾經歷過這種事的人們所想像得到的。
我想,大概也只有曾經真正面對過死亡的人,才敢作這樣的保證。
程凍和郭溫的心雖然直往下沉,全身的肌肉卻已繃緊。
就在這一刹那間,他們已將他們生命所有的潛力全都逼入他們的肌肉裏,逼入他們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裏。
只有肌肉的活力,才可以產生身體的彈性推動,只有這種“動”,才能制造閃避和攻擊。
——避開危機,攻向另一個潛伏的危機,以攻為守。
冷靜如已凍結的程凍,溫良如美玉的郭溫,在這一刹那間,竟忽然做出了一件他們平常絕對不會做的事。
他們竟忽然極放肆的放聲大喝。
大喝一聲,胸腔擴張,腹部緊縮,把肺部裏積存的真氣全都壓榨出來,剛剛注入肌肉中的潛力,也在這同一瞬間進發。
這種力量使得他們的身子竟然能在一種絕不可能再有變化的情況下,從一個絕不可能的方向,用一種絕不可能的程度翻身回竄。
刀光閃動,赫然又是一招橫掃千軍,三口嶄新的上好棺材也在刀光下碎裂。
這一次應該是絕對不會失手的。
他們的眼中滿布紅絲,就像是兩個渴血的僵屍,渴望著能見到鮮血在他們的刀下湧出。
可惜這一次他們又失望了。
“奪”的一聲響,雙刀同時釘入天棚的橫梁,把兩個人懸掛在半空中,像鐘擺般不停的搖蕩。
——一次錯誤,也許還可補救,兩次錯誤,良機永失。
——難道這裏根本沒有埋伏?
不可能。
——埋伏在哪裏?
不知道。
程凍和郭溫現在只希望能借這種鐘擺般擺動的韻律,在最短的時間裏使自己的氣力恢復。
只可惜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高手相爭,生死一瞬,只要犯了一點錯誤,已足致命。
一個連續犯了兩次錯誤的人,如果還想祈求第三次機會,那已不僅是奢望,而且愚蠢。
奇怪的是,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子的。
因為一個人到了絕望時,思想和行為都會變得遲鈍而愚蠢,因為那種絕望的恐懼,已經像刀一樣切斷了他們敏銳的反應。
就在這一瞬間,擺在地上那兩口空無一物的棺材忽然飛起,棺底之下忽然飛躍出三條黑色的人影。
程凍和郭溫眼看著這三條人影飛起時所帶動的寒光閃電般刺向他們的咽喉和心臟,卻已完全沒有招架閃避的余力。
他們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條已經被吊在鐵鉤上的死魚,只有任憑別人的宰割。
這是他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也是最後一次。
“程凍冷酷謹慎,郭溫機警敏捷,兩人聯手,所向無敵,我相信他們這一生中一定從未有過那種絕望的感覺。”長者嘆息。
“我相信他們以後也不會有那種感覺了。”少年說:“死人是沒有感覺的。”
“所以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就應該好好利用他的思想和感覺,永遠不要把自己像條死魚般吊在那裏任人宰割。”
“是的。”少年很嚴肅的說:“這一點我一定會特別小心。”
他的神情不但嚴肅而且恭謹,因為他知道長者對他說的並不是老生常談,而是個極為沉痛的教訓。
長者又問他。
“現在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等到燈火再亮起時,那位慕容公子帶去的人還會剩下幾個?”
“剩下的當然已不多。”
“柳明秋一去之後就全無消息,慕容既不問他是否得手,也不去查明他的生死下落,就貿然帶著一批人去赴約,而且居然是堂堂皇皇的走進那個根本一無所知的死鎮。”
少年的聲音裏充滿憤怒:“我認為這種做法不但愚蠢,而且可惡。誰也沒有權力要別人陪他去送死。”
“你當然會認為這種做法可惡,我在你這種年紀的時候,也會這麽想的。”
“現在呢?”少年問長者:“現在你怎麽想?”
長者沉思,然後反問:“你還記不記得他們這次行動被稱為什麽行動?”
少年當然記得,用“飛蛾”作為行動的代號,實在很荒謬。
可是荒謬的事,卻又偏偏會讓人很難忘記。
“飛蛾行動。”少年突然變色:“難道他們這次行動的目的,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本來就是要去送死的。”
長者微笑。
微笑有時候只不過是一個人在心情愉快時所表現出的行為,有時候也可以算作一種回答。
對一個自己不願回答,或者不能回答的問題所作的回答。
少年也在沉思。似乎也沒有期待長者回答他這個問題。
——別人不願回答的問題,通常都只有自己思索。用這種問題去問別人,通常都只不過是自己思索中的一個環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