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傳奇 第八回 神秘的杜先生(第2/6頁)
沒有人能形容她在這一瞬間使出的手法。
無法形容的輕巧,無法形容的優雅,無法形容的毒辣!
一種幾乎已接近完美的毒辣。
人間天上,或許也只有這麽樣一個女人才能使得出這種手法來。
楚留香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應該毫無怨尤了。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這麽樣的一個女人,他這一生看見的已夠多。
白瓷的酒壇上用彩釉繪著二十朵牡丹。
這是真正的花雕,二十年陳的絕頂花雕,胡鐵花飲盡一壇。
一壇已盡,還有一壇。
“你為什麽不再喝?”花姑媽問他:“你也應該知道能喝到這種酒是很難得的。”
“好酒難得,好友更難得。”
胡鐵花敞開了衣襟,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個花棚下一張石桌前的一個石凳止。
“要是那個老臭蟲知道有這麽樣兩壇好酒都被我喝光了,不活活的氣死才怪,老臭蟲變成死臭蟲就不好玩了。”
“你要留一壇給他喝?”
“不是給他喝,是陪他喝,他喝酒雖然比倒酒還快,我也不慢,他喝半壇,我也不會少喝一點。”胡鐵花開懷大笑:“所以他喝下半壇時,我已經喝了一壇半。”
花姑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又用一種很特別的聲音問:“可是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來呢?”
“他為什麽不會來?”
本來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的胡鐵花忽然又清醒了,一雙眼睛忽然又瞪得比牛鈴還大。
“我肯替你們做這件事,因為我知道這件不是壞事,要是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史天王那裏,那個狗屎天王就一定會殺過來,就算你們能擊退他,這一路上的老百姓的血也要流成河了。”
胡鐵花厲聲道:“可是你們只要敢動楚留香,我就先要把你們這個地方變成一條河,一條血流出來的河。”
花姑媽沒有說話。
她很少有不說話的時候,現在居然沒有說話,因為遠方忽然有一陣縹縹緲緲、幽幽柔柔的琴聲傳了過來,一種無論任何人聽見,都會變得暫時說不出話的琴聲。
——一朵花開放時是不是也有聲音?有誰能聽得出那是什麽聲音?
——花落時是不是也有聲音?
花落無聲,腸斷亦無聲。
有聲即是無聲,無聲又何嘗不是有聲?只不過通常都沒有人能聽得清而已。
花落時的聲音,有時豈非也像是腸斷時一樣?
琴聲斷腸。
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一片片飄落,飄落在光亮如鏡的檜木地板上,飄落在楚留香膝邊。
劍一般的花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間,這一刺已是劍術中的精髓。
所有無法無相無情無義無命的劍法中的精髓。
這一劍已經是禪。
禪無情,禪無理,禪亦非禪。非禪也是禪,非劍也是劍。
到了某一種境界時,非禪的禪可以令人悟道,非劍的劍也可以將人刺殺於一刹那間。
楚留香卻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連動都沒有動,連眼睛都沒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這根花枝能將他刺殺於刹那間。
一彈指間就已是六十刹那。
如果這根花枝刺下去,那麽在一彈指間楚留香就已經死了六十次。
琴聲斷腸,天色漸暗。
花姑媽看胡鐵花,神情忽然變得異常溫柔,真的溫柔,從來都沒有人看見過的那麽溫柔。
“你醉了,你喝的本來就是醉人的酒,你本來就應該知道你會醉的。”
一陣風吹過,一瓣花飄落。
“花會開也會落,有花開時,就應該知道有花落時,因為花就是花,既然不能不開,就不能不落。”花姑媽幽幽的說:“這就好像我們這些人一樣。應該醉的,就非醉不可,應該死的,也非死不可?”
胡鐵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琴聲,還是花姑媽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因為酒,還是酒中某一種醉人的秘密,竟在這個他既不能醉也不會醉的時候讓他醉了。
可是他還能聽到花姑媽說的話。
“花開花落,人聚人散,都是無可奈何的事。”
她的聲音中確實有種無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花在枝頭一樣,要開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刹那的時間雖然短暫,可是在某一個奇妙的刹那間,一個人忽然就會化為萬劫不復的飛灰,落花也會化作香泥。
現在天色已漸漸暗了,落花已走,千千萬萬的刹那已過去,劍一般的花枝,卻仍停留在楚留香的眉睫間,居然還沒有刺下去。
忽然間,又有一陣風吹過,落花忽然化作了飛灰,飛散人漸暗漸濃的暮色裏,那一根隨時可以將他刺殺於飛灰中的花枝,也一寸寸斷落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