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傳奇 第六回 梁上君子(第4/6頁)

這個本來一直認為自己很清醒的鏢師忽然發覺自己一點都不清醒。因為他根本不懂這是怎麽回事,也聽不懂楚留香在說什麽。

惟一能夠讓他相信的是,這個人的確是楚留香,楚留香要他做的事總不會錯的。

所以他立刻答應:“好,我等你回來,我就坐在這口箱子上等你回來。”他說:“可是你一定要快點回來,我們兄弟都想陪你喝杯酒。”

楚留香果然很快就回來了。

一看到白雲生退走,花姑媽出現,他就回來了。但是他回來的時候,這地方已經沒有人能陪他喝酒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喝酒,也有很多人不喝,有些人不喝酒是因為他們根本不喜歡喝、不願意喝、不高興喝、不想喝。

也有些人不喝酒是因為他們不敢喝,喝了之後會生病,會發風疹,會被朋友怪、親人怨、老婆罵,甚至會把自己的腦袋往石頭上撞。

這些事都是很不愉快的,等到第二天酒醒後一定會後悔得要命,以後也就漸漸不敢喝酒了。

可是真正不喝酒的只有兩種人,因為他們根本不能喝。

死人當然是不能喝酒的。

另外一種人,就是已經喝得快要死的人,已經喝得像死人一樣睡在地上,擡也擡不動,叫也叫不醒,打他兩巴掌也沒有感覺,就算踢他兩腳都沒有用,這種人連人參大補雞燉的湯都喝不下去了,怎麽還能喝酒?

楚留香回來的時候,這個跨院裏已經只剩下這兩種人了。

不管是死是醉,也不管是怎麽醉的,每個人都已經像死人一樣躺在地上不能動了。

只有一個人例外。只有這惟一的一個人還沒有躺下去。

箱子仍在。

這個人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這口箱子上。只可惜已經不是那個要坐在箱子上,死守著楚留香回來喝酒的朋友了。

楚留香一看見他那身銀白色的夜行衣,一顆心就已經沉了下去。

他不怕這個人,可是他也不喜歡碰到這個人,非常不喜歡,就好像他不喜歡碰到一只刺猬一樣。

薛穿心卻好像很高興見到他。

“果然是你,你果然來了。”他微笑著:“這次我總算沒有猜錯。”

“你早已想到是我了?”

“一出房門,我就已想到箱子很可能就在房裏,可是等我轉回去時,箱子已經不在了。”薛穿心說:“除了楚香帥外,誰有這麽快的身手?”

他笑得更愉快:“幸好我也知道香帥和常勝鏢局的交情一向不錯,所以才會找到這裏來,否則今日恐怕就要和香帥失之交臂了。”

楚留香苦笑:“以後你再遇到這一類的事,能不能偶爾把我忘記一兩次?”

“以後我一定會盡力這麽去做。”薛穿心說得很誠懇:“只可惜有些人總是會讓人常常記在心裏,想要把他忘記都不行。”

他忽然嘆了口氣:“尤其是常勝鏢局的朋友,此後恐怕夜夜都要將你牢記在心。”

“為什麽?”

“為什麽?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麽?”薛穿心淡淡的說:“如果不是你把這口箱子送來,他們此刻一定還在開懷暢飲,怎麽會慘遭別人的毒手?”

“是別人下的毒手?不是你?”

“我來的時候,該醉的已經醉了,該死的也都已經死了。”薛穿心又在嘆息:“出手的這個人,手腳也快得很,幸好我知道楚留香是從來不殺人的,否則恐怕連我都要認為這是你的傑作了。”

楚留香沒有摸鼻子。

他的鼻尖冰冷,指尖也已冰冷。

薛穿心忽然又問他:“你想不想看看箱子裏的人?”

“箱子裏的人怎麽了?”

“也沒有怎麽樣,只不過不明不白的把一條命送掉了而已。”

楚留香冰冷的鼻尖上忽然沁出了一滴冷汗,連臉色都變了,就連他最老的朋友,也很少看到他臉上會有這麽強烈的變化,就算是他自己面臨已將絕望的生死關頭時,他也不會變成這樣子。

可是他想到了焦林,想到那個幾乎已經一無所有的朋友,對他那麽信任尊敬,如果他讓這樣一個朋友的女兒因為他而死在一口箱子裏,他這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不過是一堆垃圾而已。

薛穿心站起,箱子開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塊已經變色發黃的純絲手帕。

那一鉤彎彎的新月仍然紅得像鮮血一樣,旁邊還多了兩行鮮紅的血字:

“楚留香多管閑事

何玉林死不瞑目”

何玉林就是那個替他死守在箱子上,等著他回來喝酒的朋友。

現在死在箱子裏的人並不是焦林的女兒,而是何玉林。

焦林的女兒到哪裏去了?

薛穿心慢慢的蓋上箱子,用一種很同情的態度看著楚留香。

“喜歡管閑事並不是壞事,能夠管閑事的人通常都是有本事的人,只不過閑事管得太多,有時候就會變得害人害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