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傳奇 第六回 白蠟燭(第2/8頁)

他的五官都很端正,眉目也很清秀,但卻又帶著某種驚恐癡呆的表情,就好像一個剛剛受過某種巨大驚駭的小孩子一樣。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來無疑也是白的,但現在卻已臟得令人根本無法辨別它本來是什麽顏色。

這麽樣一個人,實在很難引起別人的好感。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楚留香對他的印象並不壞。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個受了委屈的臟孩子,只會覺得他可憐,絕不會覺得他可厭。

但他的師父卻不同了。大家本來只看到他頭上戴的那頂銅盆般的大帽子,這頂帽子幾乎已將他整個頭蓋住了三分之二,令人根本無法瞧見他面目。但進了船艙後,燈光亮了,這人也總不能用帽子將他整個頭完全蓋住,所以大家就瞧見了他露在帽子外那三分之一的臉。

雖然只有三分之一張臉,卻也似乎太多了——只瞧了這三分之一張臉,大家的背脊上就覺得有些黏黏的、濕濕的、冷冷的。

那種感覺就好像剛有一條蛇從身上爬過去。

這張臉看來就如同一個蒸壞了的饅頭、一個煮壞了的蛋、一個剝了皮的石榴、一個摔爛了的柿子。

誰也無法在這臉上找出鼻子和嘴來。在原來生著鼻子的地方,現在已只剩下兩個洞,洞裏不時往外面“絲絲”的出著氣,那聲音聽來簡直像響尾蛇。

在原來生著嘴的地方,現在已剩下一堆扭曲的紅肉,每當他說話的時候,這堆紅肉就會突然裂開,又好像突然要將你吸進去。

楚留香可說是最沉得住氣的人,但就算是楚留香,看到這人時也不能忍受。他簡直不能再去看第三眼。

幸好這人自己也很知趣,一走入船艙,就找了個最陰暗的角落坐下,他那徒弟也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一雙手始終握得緊緊的。

楚留香知道,無論誰只要對他的師父無禮,他這雙拳頭立刻就要出手,楚留香認為世上能擋得住他一拳的人絕不會太多。

這師徒都怪得離奇,怪得可怕,就連胡鐵花和張三的嘴都像是被封住了,還是丁楓先開口的。

他先笑了笑——他無論說什麽話,都不會忘記先笑一笑。

他微笑著:“今日大家同船共渡,總算有緣,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他這話自然是對那灰衣人說的,但眼睛卻在瞧著桌子上的酒壺——這酒壺的確比那個灰衣人的臉好看得多了。

灰衣人道:“在下公孫劫余,別字傷殘。”

他長長嘆了口氣,才接著道:“各位想必也可看出,在下這‘劫余’兩字,取的乃是‘劫後余生’之意;至於‘傷殘’兩字,自然是傷心之傷,殘廢之殘了。”

其實他用不著說,大家也已看出,這人必定經歷過一段極可怕的往事,能活到現在必不容易。

沒有人的臉會天生像他這樣子的。

丁楓道:“令高足武功之高,江湖罕睹,大家都仰慕得很……”

公孫劫余道:“他就叫白蠟燭,沒有別的名字,也沒有朋友。”

丁楓默然半晌,才笑了笑,道:“這裏在座的幾位朋友,可說都是名滿天下的英雄豪傑,待在下先為公孫先生引見引見。”

公孫劫余嘆道:“在下愚昧,卻還有些自知之明,只要有眼睛的人,看到在下這樣子,都難免要退避三舍,是以在下這十余年來,已不再存著結交朋友的奢望,此番只求能有一席之地容身,就已感激不盡了。”

他居然擺明了自己不願和在座的人交朋友,甚至連這些人的姓名都不願知道。丁楓就算口才再好,也說不出話來了。

向天飛突然站了起來,抱了抱拳,大聲道:“多謝多謝。”

公孫劫余道:“閣下謝的是什麽?”

向天飛笑道:“我謝的是你不願和我交朋友,你若想和我交朋友,那就麻煩了。”

公孫劫余只是淡淡道:“在下正是從不願意麻煩的。”

他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其實他就算生氣,別人也萬萬看不出來。

海闊天勉強笑道:“公孫先生既不願有人打擾,少時必定為兩位準備間清靜的客房,但現在……”

他舉起酒杯,接著道:“兩位總得容在下稍盡地主之誼,先用些酒菜吧!”

向天飛冷冷道:“不錯,就算不交朋友,飯也總是要吃的。”

白蠟燭突然道:“你是不是這裏的主人?”

向天飛道:“不是。”

白蠟燭道:“好,我吃。”

他忽然從角落裏走了出來,拿起桌上的酒壺,“咕嘟咕嘟”,一口氣便將大半壺酒全都喝了下去。

這酒壺肚大身圓,簡直就和酒壇子差不多,海闊天方才雖倒出了幾杯,剩下的酒至少還有三四斤。

白蠟燭一口氣喝了下去,居然還是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