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鳥 第二十四回 生死之交

這人的聲音,和緩而蒼老,聽來竟熟悉得很。

胡鐵花和楚留香一時間正想不起他是誰,身材較矮的那人已走到窗口,他們方才退出去的時候,也忘記將這窗子關上了。

山坡擋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這人的面目,胡鐵花和楚留香心裏都不禁有些驚訝。

這人居然是他們在“擁翠山莊”所見到的那神秘的黑衣劍客,另一人無疑就是“君子劍”黃魯直了。

這兩人三更半夜的到這裏來,而且行蹤又如此隱秘,好像生怕被別人發覺,這又為的是什麽呢?

胡鐵花和楚留香自然難免要覺得很奇怪。

朦朧的夜色中,這黑衣人的面色看來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卻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看來又仿佛很興奮,很激動。

他望著窗外的夜色呆呆的出了會兒神,才長嘆了一聲:“我這些年來總是疑神疑鬼,你也許會……”

黃魯直走來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我不怪你,在你這種環境下,謹慎小心些本是應該的。”

黑衣人垂下了頭,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將我置之於死地,只有你……你對我卻始終不棄,而我非但無法報答你,反而總是要連累你。”

黃魯直道:“交友貴乎相知,無論你對別人怎樣,但對我,卻始終忠誠如一,所以在我眼中,你在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

他微笑著接道:“這年頭朋友越來越難交,像你這樣的朋友,我這一輩子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黑衣人目中充滿了感激之意,也微笑著道:“這句話本該我說的,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劍’竟和我結為生死之交,只怕比聽到天峰大師還俗娶了老婆還要奇怪。”

他語聲中雖有了笑容,但面上卻仍然死板板的。

胡鐵花和楚留香對望了一眼,心裏不約而同暗暗忖道:“這人臉上果然戴著面具。”

但這人究竟是誰呢?

為什麽每個人都想將他置之於死地?

他半夜裏跑到這無人的學堂來,究竟存著什麽居心?

胡鐵花簡直忍不住要沖出去,將這人頭上的人皮面具剝下來,瞧個清楚,問個明白。

過了半晌,只聽黃魯直道:“今天晚上,我本來不該來的……”

黑衣人搶著道:“我一定要你來,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

他目光中又充滿了興奮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你只怕平生也沒有見過像她那麽美麗的女孩子。”

黃魯直也微笑著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聰明、又美麗,我只不過……恐怕多了一個人在旁邊,你們說話會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麽不便,她早就聽我說過你了,今天能見到你,她也一定會覺得很歡喜。”

他忽又笑道:“今天我們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兩杯,我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麽樣開心過了,以後只怕也不會再有……”

黃魯直又打斷了他的話,道:“開心的日子,就不要說喪氣話,現在時候已經快到了,你還是快將酒菜擺出來吧!”

這兩個果然是來等人的,而且還要喝兩杯。

胡鐵花心裏暗暗的笑:“想不到這學堂今夜變成酒店了,而且生意還真不錯,每個人都要來喝兩杯。”

楚留香卻更奇怪,聽他們的說法,這黑衣人在等的竟似乎是他的情人,但他為何要約會到這種地方見面呢?

那女孩子難道也和他一樣見不得人麽?

只見黑衣人果然帶來了一大袋東西,他一樣樣的拿出來擺到桌子上,還帶著笑道:“炒蠶豆和花生米雖然都是最平常的東西,但她卻覺得比什麽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個人就幾乎吃了兩斤。”

黃魯直道:“不錯,越是平常的東西,有些人越是覺得珍貴,這只怕也就是那些天皇貴胄們的悲哀,因為他們雖然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的樂趣,他們反而永遠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轉過身,喃喃道:“我實在對不起她,我本該帶她走的,但我卻是個懦夫,竟眼看著她去忍受那種要命的寂寞。”

他以背對著黃魯直,也不願意被黃魯直看到他在悄悄的拭淚,卻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個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黃魯直已燃起了一根蠟燭,屋子裏雖然光亮了,但卻驟然沉寂了下來,亮光並不能令這沉寂變得好受些。

因為他們正在等待,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件事會比等待更令人難受的,黃魯直已漸漸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的望著遠方。

遠方的黑暗更濃,他嘆息了一聲,喃喃道:“現在只怕早已過了三更。”

黃魯直道:“還沒有那麽晚吧?”

黑衣人又搖了搖頭,道:“你想,今天晚上她會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