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鳥 第十一回 劍道新論

屠狗翁夫妻已走了,紅燈卻還懸掛在那裏,霧已籠罩著山巔,乳白色的濃霧在紅燈映照下,看來就像是一片飛濺出的血花。

但四面仍是無邊的黑暗,仍然和楚留香他們來的時候一樣,胡鐵花凝望著遠方,像是還想找出那夫婦兩人的去向。

但這一雙奇異的夫婦已像風一般消失了,從此以後,胡鐵花也許再也看不到他們,再也聽不到他們的消息。

胡鐵花終於回頭向楚留香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放了他們,我猜的果然不錯。”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是我,你難道會殺了他嗎?”

胡鐵花笑道:“我自然不會,我絕不會殺一個怕老婆的人,因為怕老婆的大多都不會是壞人。”

楚留香道:“為什麽?”

胡鐵花道:“一個人若連自己的老婆都怕,他怎麽還會有膽子做別的壞事?”

他拍著楚留香的肩頭,笑道:“你放了那屠狗翁時,你可看到他的臉色麽?我看到了,我簡直從來也沒有見過比他那時更難看的臉色,他好像真的寧可被你殺死,也不願跟他老婆回去,他回去之後會受什麽樣的罪,我簡直不敢想像。”

楚留香笑道:“你認為他是在受罪,他自己也許卻認為是種享受。”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享受?跪算盤、頂夜壺,也能算是享受?”

楚留香道:“為什麽不能算是享受?杜漁婆會要你頂夜壺麽?”

胡鐵花叫道:“當然不會。”

楚留香道:“這就對了,杜漁婆絕不會要你頂夜壺,只因她不喜歡你。”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她要屠狗翁頂夜壺,就為的是她喜歡他?”

楚留香正色道:“不錯,這就叫愛之深,責之切。”

胡鐵花抱著頭呻吟了一聲,道:“假如每個女人都像她這樣的愛法,我倒不如去做和尚的好。”

楚留香嘆道:“這因為你根本不懂得他們夫婦間的情感。”

胡鐵花道:“你懂得?”

楚留香道:“你以為屠狗翁真的很怕杜漁婆?”

胡鐵花道:“當然。”

楚留香道:“那麽我問你,他為什麽要怕她?你難道看不出屠狗翁的武功要比杜漁婆高得多麽?”

胡鐵花怔了怔,喃喃道:“是呀!杜漁婆的身法雖奇詭,但屠狗翁的內力卻更深厚,兩人若打起來,杜漁婆一定不是屠狗翁的敵手,屠狗翁為什麽怕她呢?”

楚留香道:“告訴你,這就因為屠狗翁也很愛他老婆,一個男人若不愛他的老婆,就絕不會怕她的,這就叫因愛而生畏。”

胡鐵花搖頭道:“不通不通,你這道理簡直不通。”

楚留香笑道:“你娶了老婆之後,就知道我這道理通不通了。”

兩人方才出生入死,幾乎就被人家送了終,楚留香雖以他的機智又打了次勝仗,但以後仍是艱險重重。

李玉函夫婦既能找得出帥一帆和屠狗翁這樣的高手來對付楚留香,也就能找得到更厲害的。

楚留香雖然擊退了帥一帆和屠狗翁夫婦,但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究竟還能再打多少次勝仗?

何況,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和黑珍珠還在對方掌握之中,這就好像一個人的咽喉已被對方扼住。

這簡直令楚留香連氣都透不過來。

在這種艱苦危險的情況下,他們兩人卻討論起“怕老婆”的問題來了,別人聽了,一定要以為他們有什麽毛病。

其實他們就正因為知道未來的艱險尚多,所以此刻才盡量使自己的神經松弛,才好去對付更大的危機。

一個人的神經若是太緊張了,就像是一根被繃得太緊的琴弦,只要被人輕輕一碰,就會斷的。

過了半晌,胡鐵花忽又笑道:“杜漁婆就算擰著屠狗翁的耳朵走,甚至提著他的腳在地上拖,我都不會奇怪的,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她會將屠狗翁裝在漁網裏帶走。”

楚留香道:“所以屠狗翁自己也說‘無法無天’一進了‘天羅地網’,就一輩子再也休想翻得了身了。”

胡鐵花搖著頭笑道:“無論如何,這實在是對很奇怪的夫婦,也實在有趣得很。”

楚留香嘆了口氣,深深道:“但在我看來,李玉函和柳無眉那對夫婦,卻比他們還要有趣得多。”

深邃的廳堂,一重又一重。

一重又一重竹簾深垂,將十丈紅塵全都隔絕在簾外,卻將滿山秋色全都深深的藏在廳堂中。

竹簾間有燕子盤旋梁上,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莫非已飛來此家院?案頭的鐘鼎,莫非是金谷故物?

一抹朝陽,滿地花蔭,簾外鳥語啁啾,更襯得廳堂裏分外寧靜,三五垂髫童子,正在等著卷簾迎客。

胡鐵花和楚留香就是他們的客人。

李玉函和柳無眉滿面笑容,殷勤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