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天道卷 第十章 和諧之道(第2/7頁)



刹那間,梁蕭的心靈生出極大變化,耳聞目見,只覺即便這死氣沉沉的陰森老林,也突然有了無窮意趣。他甚至聽見了蝙蝠捕獵時的叫聲,毒蛇交尾時的異響;他明白看到,繁茂的樹枝間到處是敗葉枯枝,隱現頹機;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長出細小的嫩芽,蘊藉生意。就在此時此地,生與死,盛與衰,循環不絕,處處透著無上和諧。

洞悉默想間,梁蕭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但覺生平愛恨糾纏、恩怨交織,都不過是天地之間的和諧運行,一味哀傷難解,於天地無礙,不過自傷自憐。一念及此,他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拋開各種思慮,背靠大樹,吐納呼吸,過得許久,恢復了些許精力,慢慢站起來,走出林子。但見林外旭日初升,朝霞明滅不定,柔和的晨曦照在他身上,瑰麗如金。

他在山間默默走了一程。忽覺身後勁風陡起,反手一抄,將七顆鐵彈子一並撈在手裏,回頭望去,只見遠處站了兩人,均是漢人裝束,其中一個白臉漢子拿著一張銀鑄彈弓,臉色慘白,雙手發顫。梁蕭皺眉道:“二位是誰?為何背後傷人?”二人對視一眼,那白臉漢子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背後傷人也沒什麽不妥?姓梁的,我認得你。你滅我故國,殺我同胞,血性男兒盡可得而誅之?既然失手,那麽殺剮聽便,皺一下眉頭的,便不算好漢。”他方才這手“七星聯珠”,一發七彈,打上下三路,鮮少有人避開,誰料此番暗中出手,竟被梁蕭隨手接住,他深知遇上如此強敵,勢必無幸,是以放出豪言,即便身死,也要落個硬氣。

梁蕭淡然道:“說的好,原來是背後傷人的好漢。”白臉漢子被他一語道出自相矛盾之處,面皮一熱。另一豹髯漢子忽道:“梁蕭,你瞧這是什麽?”攤開手掌,卻是一串羊脂玉珠。梁蕭不由神色微變,這串玉珠渾圓瑩潤,正是昆侖山出產的美玉琢磨而成,他與風憐相處日久,識得是她貼身之物,平素掛在腕上,不離須臾,梁蕭不由心頭一震:“糟糕,我只顧自己傷心,竟將她忘了。”

豹髯漢子見梁蕭神色,冷笑道:“你認清楚了麽?珠串的主人已被秦天王拿住了!哼,有膽量的,便去天機宮一會天下英雄?”白面漢子也道:“對,咱們奉命前來尋你,告與此事,但若咱倆午時不回,那女子便有性命之危。”梁蕭知他二人一唱一和,只為脫身,所謂午時不回,多是詐術。但他此刻無心計較,想了想,揮手道:“你們留下珠串,回去告訴主事之人,辰巳之交,梁蕭來天機宮拜會。”那二人面有喜色,交納珠申,正要轉身離開。忽聽梁蕭道:“使彈弓的,你叫什麽名號?”白臉漢子一愣,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羅浮山‘銀彈落月’張青巖是也。”梁蕭冷笑道:“銀彈落月,名號倒也中聽!”張青巖聽出他言下之意:名號中聽,本事卻未必中用,不由得甚感羞怒。卻聽梁蕭道:“銀彈落月,這彈子還你。”一揮手,七顆鐵彈魚貫射出。張青巖伸手欲接,誰料那串鐵彈猶如一條小蛇,半空中噢地一扭,從他手底滑過,哧啦啦一陣響,盡數鉆進張青巖盛放暗器的鹿皮袋裏。

這一手算計精準,神乎其技,那二人望著鹿皮袋,面無人色。梁蕭悟通“諧之道”,牛刀小試,微覺滿意,當下拋下二人,大步去了。

走了一段路,梁蕭發覺原來自己這幾日始終留在括蒼山,未曾遠離。便打了一只山雞,裹泥烤熟,就著山泉吃了。吃喝已畢,他調息了一個時辰,辰時將到,便邁步向天機宮走去。不一時,遙見怨侶雙峰,隔水相對。梁蕭胸中一痛:“山水如故,人事已非,怨侶雙峰尚存,世間情人安在?”想起少年時聽花慕容念過的那首古詩,不由得暗自念道:“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杆。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梁蕭一顆心隨那詩韻古調,低回宛轉,久久難平:“牛郎織女縱是堪悲堪憐,猶能隔水相望,而我不遠萬裏,重返中土,欲要瞧上曉霜一眼,卻已不可再得了。”想到此處,不自禁淚眼迷離,但怕附近潛伏對頭,被仇家瞧見懦態,徒添羞辱。當下抹去淚水,走到東峰之前,將身數縱,上到峰頂,峽中長風西來,激得他衣發颯颯作響。梁蕭驀地向著東方,劃然長嘯,嘯聲逆風遠送,引得群山回響,經久不絕。

片時工夫,便見一葉千裏船自上遊飄下,“池鶴”葉釗立身船首,手把兩支龍角,駛至怨侶峰下,停舟叫道:“葉釗奉宮主之命,特來相迎,閣下請上船吧。”梁蕭見他神氣冷淡,心神一黯,嘆道:“不才再蒙葉公引渡,幸何如之。”葉釗聽得這話,不覺想起來,二十多年前,也正是自己將那小小頑童一手渡至天機宮中,而今人移事改,恍若幻夢。正自嗟嘆,忽見梁蕭挽起長衫,自怨侶峰頂筆直縱下,不由大吃一驚,脫口道:“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