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城卷 第七章 車馬轔轔(第4/9頁)



史富通苦著臉拉著梁蕭,訴說病情,剛說兩句,猛地面紅耳赤,又捂著肚子向山坡後飛奔。眾人張嘴要笑,梁蕭瞪視過來,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躲到無人處,放聲大笑。

停停走走,過了七八日。史富通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忽而背痛,忽而腰酸。這裏好了,那又出了毛病。他初時懷疑梁蕭弄詭,沿途連尋了幾個大夫,但人人都覺脈象不對,可就是說不出毛病在哪兒,吃藥針灸,均不見效,反倒梁蕭每次給他“看病”後,總要好上一些。但過不多久,一種難受消失,別種難受又生。史富通貪戀富貴,十分怕死,但覺周身不適,真當患了不治怪症,性命操於梁蕭之手,當即對他掏心掏肺,言聽計從,更無絲毫違拗。

這一日,押糧大軍進入伏牛山區,距離襄樊不遠,忽見右方出現兩百來人的車仗。梁蕭看見,笑道:“史大人,前方似乎有人!要不要知會一聲?”史富通正躺在一堆糧草上,聽他這聲叫喚,不覺心一沉:“史死同音,他叫我史大人,眼下可是不吉利。”想著悲從中來,眼圈兒一紅,澀聲道:“好兄弟,你瞧著辦好啦!咱恐怕挨不到襄陽啦。唉,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代我轉告萬戶爺一聲,說我史富通出師未捷身先死,但挨到最末一時,對史家可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是以請他善待我家裏四個婆娘。好兄弟,我給你說,除卻家裏四個,史某還有六個外室,二十頃地都在她們名下,我這一走,定被那六個賤人趁機占了。你代我給萬戶爺說,務必……務必要回來給我兩個孤苦的孩兒呀……”想著陽世繁華就要從此別過,他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眾軍見他垂死之人卻哭得中氣十足,皆覺詫異。

這時,對面派來一騎人馬,馳到近前,問道:“阿裏海牙大人叫我來問,你們是押運糧草的麽?”史富通一驚,放開梁蕭,嚷嚷道:“阿裏海牙大人?哎呀,好兄弟,扶我下來,扶我下來。”眾人見他忽又生龍活虎,俱是驚奇。哪知史富通由兩個民夫一扶,又顯出嬌弱之狀,說道:“大人在哪兒?小人史格萬戶手下史富通。”

那傳令兵見他怪模怪樣,訝道:“你是這裏的頭兒?”史富通忙道:“是呀,我是百夫長。”那人將信將疑,道:“那好,我告訴海牙大人。”說罷馳馬而去。片刻工夫,那隊人馬奔來。當頭一人身著紫緞便服,頭戴紫貂皮帽,鼻梁高高隆起,一雙褐黃眸子炯炯有神,不似尋常蒙古人,倒和土土哈有些相類。

那人得手下指點,打量史富通道:“你便是百夫長?”史富通有氣無力地道:“小將史富通見過右丞大人,只是路上患了重病,無法成禮,還望將軍見諒。”阿裏海牙訝然道:“既然生病,就該換人帶兵,怎能強自支撐?你個人生死事小,失了糧草可是大事。”史富通頓時啞口無言。

阿裏海牙冷哼一聲,顧視眾軍,見梁蕭與土土哈氣宇軒昂,容貌不凡,心頭一喜,馬鞭遙指道:“你們兩個,給我過來。”梁蕭與土土哈對視一眼,走上前來。阿裏海牙道:“你們擔任什麽職務?”土土哈道:“我是尋常兵士,他是我的十夫長。”阿裏海牙點頭,對梁蕭道:“我命你暫代百夫長。”又對土土哈道:“十夫長之位,由你擔任。”二人只得應了。阿裏海牙又問史富通道:“史格為何分軍押運?”史富通傻了眼。原來,史格深信兵書“愚兵易馭”之法,決不將用兵之道告知屬下,史富通自也無從知曉。惶恐之際,兩眼望著梁蕭,滿是乞求之意。梁蕭一笑,淡淡地道:“只因暑熱漸至,糧隊牲畜又多,合兵押運一旦滋生疫病,就會累及所有牲畜。若然分成二十隊,前後調開,一隊害病,也不至於危及其他隊伍。”史富通一聽有理,忙道:“對對,萬戶爺就是這麽說的。”阿裏海牙頷首道:“不愧是名將之子,思慮周全,但凡事有利也有弊。”梁蕭笑道:“大人莫不是害怕分兵勢弱,遭人各個擊破麽?但想來此處臨近襄陽,大軍一呼萬應,諒宋人也沒此膽略,敢在十余萬大軍眼皮下劫掠。”

阿裏海牙忖道:“我方才問話,百夫長答不上來,這個十夫長卻侃侃而談;我說利弊,他卻將不利之處一口道出。”他打量梁蕭,心道:“看他服色,不過是尋常軍士,怎地卻有如此見識?”當下也不露聲色,淡然道:“說得不錯,但凡事得防微杜漸,倘若真有人行劫,又當如何處置。”目光炯炯,凝視梁蕭。

梁蕭笑道:“區區一介兵士,又會什麽處置?大不了少分十撥,二百人一撥,隊伍也不離如此之遠,前後相顧。每隊設傳令兵,一遇險情,便前後呼應,以一字長蛇陣應對,擊我首則尾應,擊我尾則首應,擊我中段麽,那可算他倒黴,首尾皆至,殺他個落花流水罷了。”阿裏海牙瞧了梁蕭半晌,忽地點頭道:“你到襄陽,可來我營中相見。”史富通雷震一驚,望著梁蕭,目中隱有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