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城卷 第六章 赤毛之虎(第2/14頁)



王婆子喜道:“哎呀,怎地這樣巧法!文靖那個書呆子,竟也有了兒子啦!真是,真想不到,對啦,你爹爹呢?他還好麽?”她心直口快,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趙四家的卻望著梁蕭,臉上神色奇怪,既似歡喜,有似感傷。

梁蕭神黯然嘆道:“爹爹去世幾年啦!”王婆子笑容僵在臉上,趙四家的身子一晃,竟然軟了下去。梁蕭搶上一步,將她扶住,趙四家的回過一口氣來,驀地抓住梁蕭胳膊,顫聲道:“你……你說他去世了?”話未說完,眼淚已然落下來了。

梁蕭點頭道:“是啊,他去世快七年了,嬸嬸你從前跟他要好麽?”王婆子嘆道:“他倆也算是一塊兒長大的。拖著鼻涕的時候,就一起爬樹堆沙了。”梁蕭不意在此相逢故人,心頭一熱,扶著二人在溪邊坐下,將父親遭遇說了一遍。

眾人聽罷,王婆子嘆道:“文靖那孩子年紀輕輕的,就……唉,真是老天不長眼啊!”趙四家的低頭沉吟半晌,忽拉梁蕭道:“公子隨我來!”梁蕭不明所以,跟她過去,阿雪也緊隨其後。三人走了半晌,遙見山坡上有片竹林,林中竹屋青青,捆紮齊整。

趙四家的拉開門銷,掀開門扇,門內飄出淡淡的竹香。梁蕭略一遲疑,隨她入內。只見屋內四丈見方,分隔兩間,床櫃井然,鋤頭鐵犁斜依墻角,尖頭黃泥幹涸已久。近窗處銅盞光亮,尚有一汪清油,窗外竹林茂盛,森森綠意透窗而入,照得人須發皆碧。

梁蕭不解道:“嬸嬸,這是何地?”趙四家的手撫桌角,眼中淚花滾動,臉上有淒然之色,輕輕嘆道:“這是你爺爺、爹爹住的地方。”梁蕭不覺怔住。趙四家眺望窗外竹林,嘆道:“那一年秋天,田裏麥子才黃。蒙古大汗簽軍,你爹爹被征做民夫。簽軍後的第二天,我早早來看,卻見他和你爺爺都不見啦!一句話兒也沒留下,就那麽急匆匆走啦。後來我也常來拾掇,總想他有一天會回來,那時候總得有地方睡覺,有地方擱衣服,有個地方看書呀。唉,你爹爹最喜歡看書啦,你爺爺不讓,他就躲在我家後門的林子裏偷偷地看,有時忘了吃飯,總是我從家裏偷了飯菜給他。”

她沉浸往事之中,但覺那情景恍然如昨,嘴角不覺浮起澀澀的笑意,轉身開櫃,櫃中尚有幾件衣衫,殘缺不齊,過得許久,才幽幽地道:“過了一年,我也嫁了人!生孩子那些日子,我沒法來,結果這衣衫都被蟲蛀壞啦。唉,沒法子,做了娘以後,就有了許多事,要種地,要奶孩子,我也來得少了,但……但不知為啥,我總想他會回來……”說到這裏,她忽聽得低低的抽泣聲,轉眼望去,只見梁蕭依著床鋪,已是淚流滿面,驀地跪在她膝前,揪住她的衣衫。

趙四家的胸中大痛,忙道:“好孩子,好孩子,別哭,別哭……”只說了幾聲,便失聲落淚。阿雪也覺悲從中來,跪牽著梁蕭的衣衫,哭道:“哥哥……別哭啦……嗚嗚……別哭啦……”趙四家的歷世已深,見二人哭得傷心,反倒忍淚含悲,扶起阿雪道:“你是文靖的女兒麽?”阿雪搖頭道:“我和哥哥是結義兄妹。”

梁蕭抹淚起身,四顧之間,幾有隔世之感。趙四家的道:“你若是不嫌棄,就搬在這裏住好了,左右這也算你家。”梁蕭想了想,道:“這樣也好,我讓那五個活寶住道觀!我搬下山來住,省得他們老在身邊聒噪。”

趙四家的點頭道:“去見見你趙四叔吧。”梁蕭此時對她言無不從,當即應允,隨之來到一座竹頂土墻的房屋前,只見一個中年漢子正在門前編竹簍子。趙四家的叫住他,將梁蕭的來歷說了,趙四驚喜萬分,但得知文靖去世,卻又難過不已。趙四家的讓他陪梁蕭說話,自去準備飯食。

趙四拙於言辭,搓著手咿咿呀呀,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梁蕭只得無話找話道:“趙四叔在編竹簍子麽?”趙四得了話茬,忙道:“是……是呀,說來這個……這個麽,還是你爺爺教給咱的手藝。”梁蕭笑道:“原來如此!爹爹也會,但我沒學過。”趙四嘆了口氣,道:“那片竹林子,也是你爺爺從南方帶來的竹種,初時只有幾根,後來下了兩場雨,呼啦一下,就長成林子啦!嗯,你爺爺最喜愛竹子,常給文靖哥和咱講,做人要像做竹子一樣,如何長都是直的,還要一節一節地長,時常反省,嗯,文靖哥說那叫做什麽來著?‘吾……吾什麽吾身’,哎,怎地就記不起來……”

梁蕭想了一會兒,遲疑道:“吾日三省吾身麽?”趙四一拍大腿,笑道:“對,還是文靖哥的兒子有學問。老子有學問,兒子就有學問,看看咱是草包,三狗兒也是草包,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說罷撓頭憨笑。梁蕭聽得滿心不是滋味,皺眉道:“那可未必,若是三狗兒肯學,我可教他讀書。”趙四吃了一驚,擺手道:“哎哎,你別說,那混蛋小子從不學好,就會跟狐朋狗友瞎混,既不學編竹簍,也不種地,偏偏要當什麽官做什麽將軍……你說,他不是失心瘋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