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城卷 第七章 車馬轔轔

次日清晨,眾人都來梁蕭處聚集。趙四得知梁蕭也從軍照應,轉悲為喜,又著實拜托了一番。

梁蕭與眾人一道,前往西華苑點兵校場。但見場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站滿了應征的軍士和送別的親人。父母妻子挽手而哭,哀聲四起。這次萬戶史格在華陰一地征軍八百名,合上其他封地所征兵馬,共計三千兩百人,一律在西華苑點齊。

眾人各與親人告別。梁蕭想要說些什麽,又覺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道:“阿雪,無須再送!我打完仗,立馬回來。”阿雪點點頭,轉身便走。梁蕭見她容色太過平靜,心中隱隱不安:“這傻丫頭別要做出什麽蠢事。”

這時鑼鼓響起,梁蕭七人翻身上馬,眾家眷退出校場,遠遠觀望。三通鼓罷,眾軍士各自入列,只見史富通身著鐵甲,騎著戰馬,一陣風馳到苑外,耀武揚威,數點兵馬。囊古歹自與父親說好,將自己和土土哈轉了過來。元朝依成吉思汗所定兵制,十人一隊,自行結合。一旦結成十人隊,推出十夫長,若非大將軍令,不可擅自變更,十人須同生共死,不離不棄,擅自丟下同伴者,處以極刑。梁蕭隊中已有七人,王可又尋了三名父親年事已長的同袍,十個人結成一隊。

點兵已畢,苑內馳出一名白袍將軍,約摸四旬年紀,玉面黑須,眉長眼大,一襲白狐領的披風,獵獵隨風而動。李庭促馬上前,在梁蕭耳邊低聲道:“這便是史格了。”

卻見那史格目光炯炯,掃視眾軍一匝,朗聲道:“但凡自古名將,多是出生行伍。戰場之上,強弱尊卑盡以戰功而論,一眼就能瞧個明白。我史家待人一向不薄,但有大功,史某定然令其富貴,但若違反軍令,殺之無赦,我話不多說,望諸位好自為之。”言畢將眾軍分作步騎,操演一陣,當日發放兵刃鐵甲,在西華苑四周結營駐紮,準擬次日出發,與父親史天澤的大軍匯合。

土土哈返回營帳,氣呼呼地坐下,大聲叫道:“這史格讓人好不生氣。想我土土哈從軍,是要為忽必烈皇帝打仗,為成吉思汗的子孫打仗,他史家算什麽東西,也配我替他流血?”梁蕭笑道:“土土哈,你與其生氣,不如打仗立功。憑你的能耐,將來的地位,只會在他之上,不會在他之下。”土土哈道:“梁蕭你也一樣。”梁蕭搖頭道:“我只想早早打完了仗,便回來練好武功,了斷仇怨,再攜我媽和阿雪遍遊天下,過些散淡日子。”土土哈沉默一陣,嘆道:“梁蕭,土土哈被你一說,也想過那種日子啦!唉,可惜阿雪不喜歡土土哈。再說,我是蒙古人,流的血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燙,若不騎馬開弓,跟人作戰,那可難受得緊啦!”想到阿雪,他神色一黯。梁蕭本想安慰他一下,但阿雪不願,也無法子,只得默不作聲,倒下睡了。

一夜無話,次日軍隊開拔。梁蕭按軍中慣例,臨行點兵,讓眾人各自報數。自己先報“一”,眾人從二到十,一一報過。

待三狗兒報完“十”,梁蕭正要轉身去跟百夫長交代,忽有一個細微的聲音道:“十一!”眾人俱各驚奇。梁蕭定睛看去,卻見三狗兒身後怯怯地站了一個小兵,穿著一身不大合體的衣甲,面如冠玉,眉目清秀。眾人只當有人站錯了列,正欲提醒,梁蕭卻看得分明,一言不發,劈手揪住“他”,也不顧那士兵掙紮,拖到一邊角落,壓著嗓子道:“阿雪,你弄什麽鬼?”

阿雪眼睛一紅,道:“阿雪要跟哥哥去。”梁蕭怒道:“又不是炒菜做飯,把甲胄脫了,回家去。”說罷轉身便走,誰料阿雪忽地蹲在地上,嚶嚶啜泣起來,梁蕭心道:“不論你怎麽哭,我也不心軟。”忽聽阿雪道:“哥哥說話不算數。”梁蕭一愣,忍不住回頭道:“我怎麽不算數了?”阿雪嗚咽道:“哥哥說的,只想阿雪開開心心過日子。”梁蕭心道:“這是那天土土哈求婚時我說的話。”便道:“是說過,又怎麽著?”阿雪哭道:“但哥哥走了,阿雪就不開心,阿雪難過得要死,阿雪想跟哥哥一起。嗚嗚,阿雪……阿雪不要留在這裏……阿雪要跟著哥哥……”

梁蕭被她這番話說得僵住,心中又是惱怒又是酸楚,無奈蹲下來,好言說道:“阿雪,這是去打仗啊!你一個女孩兒家,怎麽能從軍?”阿雪拭去淚,大眼瞪著梁蕭,道:“我不管,哥哥你說了,只想阿雪開開心心過日子。阿雪就要跟哥哥從軍,哥哥不答應,讓我不開心,就是說話不算數,哥哥說話不算數,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梁蕭目瞪口呆,心中一個念頭轉來轉去:“這死丫頭笨頭笨腦,怎地會琢磨出這麽一番話來。糟糕,這下被她套死了。”他怎知道,阿雪雖笨,但這三天工夫,無時無刻不在揣摩,如何不與梁蕭分開。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一個人鍥而不舍地琢磨一事,總有開竅的機會。梁蕭以為她笨,卻不料笨人有笨招,枉自己平日裏千巧百靈,此時卻除了兩眼圓瞪,說不出一個字來。而阿雪早已鐵了心,目不交睫,跟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