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城卷 第五章 冰炭加身(第6/15頁)



阿雪懷抱梁蕭,但覺他渾身時冷時熱。冷若寒冰,熱如火炭。心中又驚又怕,將他抱回庵中,放於床上,搓手踱步,主意全無。

梁蕭昏沉之中,時而夢到手持火炭,身入洪爐,時而夢到懷抱冰雪,置身寒潭,時而火龍飛空,時而冰蟾出海,諸般幻象紛至沓來。猛然間啊呀一聲,睜開雙目,阿雪扭頭一看,喜道:“哥哥,你醒了麽?”梁蕭呼吸急促,嘴裏嗚嗚嚕嚕,一雙眸子轉個不停。

阿雪大急,搖晃他道:“哥哥,你說話呀?”梁蕭此時體內陰陽龍戰,六識皆閉,睜眼不能視物,張口不能說話,有耳無法聽聞。只覺體內真氣天翻地覆,卻無半點法子。阿雪見他模樣古怪至極,又是吃驚,又是害怕,伸手撫摸他臉,眼中流淚道:“哥哥,你倒是說話呀!”

梁蕭只覺乍冷乍熱,觸覺盡失,不知有人撫摸;聽覺也失,聽不到說話之聲,唯有巨響如雷,一下下敲擊耳鼓。混亂間,他忽地將手一揚,推在阿雪肩上,這一推力大無比,阿雪摔出一丈有余,重重撞上墻壁,當即委頓不起,眼睜睜瞧著梁蕭跳將起來,不擇東西,一頭撞在墻上,道觀墻壁為泥土所築,並不十分堅固,經他一撞,頓顯出一個人形窟窿。梁蕭滿臉是血,跌跌撞撞沖到雪地之中。

阿雪掙紮半晌,方才起身,吐了一口鮮血,從窟窿中爬將出來,卻見梁蕭四肢蜷縮,匍匐在雪上。阿雪站不起來,手足並用,爬到他附近,卻又不敢靠得太近,遙遙喊道:“哥哥,你怎麽啦,你怎麽啦?”邊叫邊哭。梁蕭卻似全無所聞,腦袋直直鉆進雪地之中,任天上雪花紛紛飄落,片刻工夫,便將他埋入雪裏。阿雪伸手去拉,剛觸及梁蕭肌膚,便覺指尖一麻,如遭針刺,頓時縮了回去,心中驚訝,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公羊羽和蕭千絕這等大高手,任中一人以內力對付梁蕭,便足以讓他經脈爆裂而亡,更別說是二人內力同施,來回沖擊了。照理說,梁蕭死上百十次也是不枉。但那二人的內力偏是各走極端,一陰一陽,互相生克,抵消去了大半威力,其理便如二虎相爭、卞莊得利一般。並且二人的內力經過陰陽球轉化,倍勝平日,仿如兩個公羊羽與兩個蕭千絕同時出手,為梁蕭伐毛洗髓,但因真氣來得太猛太急,梁蕭經脈氣血俱難承受。就如一個自幼貧賤的乞丐,突然得了萬貫家財,反倒不知所措。加之他神昏智亂,無心導引,唯有任其亂走,待得清醒之時,那兩股陰陽之氣已然奔突於四肢百骸之間,端端無法收拾。所謂陰陽相生亦也相克,爭鬥起來,厲害之極。

至此,梁蕭體內氣機旺盛得駭人,也混亂得可怕,唯有以獨特方法吐納導引,煉精化氣,方可調和陰陽。但梁蕭所練內功本非其法,吐納引導數次,反如火上澆油,陰陽二氣越來越盛,爭鬥更劇。一時間,梁蕭六識皆閉,神志錯亂,距離走火入魔僅有一步之遙。

但他運氣尚好,混亂中橫沖直撞,撞破土墻,卻傷到了鼻子,呼吸因此滯塞,體內真氣失了外援,略略平復,梁蕭神志也因之一清,他本是聰明人,情急間明白要害,當下將頭紮入雪中,強行閉住呼吸。雖說口鼻阻塞也很難受,但呼吸吐納為內功之本,陰陽二氣失了外助,唯有左沖右突,尋找宣泄之地,好與天地之氣重新溝通。無形之間,反被逼入正軌,梁蕭神志更加清醒,尋思道:“原來不呼吸更要好些。”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口鼻阻塞一久,梁蕭漸然忍無可忍。到此之時,要麽窒息而死,要麽拔出頭來,再無第三條路子。但梁蕭方才所吃苦頭,較之眼前窒息之感還要難受百倍,不由打定主意,雙手深入雪中,直抵土石,即便指甲盡裂,血染冰雪,也不肯拔出頭來,受那陰陽龍戰之苦。

如此這般,又過了七八十息的功夫,梁蕭奄奄欲斃,氣絕在即,但便當此時,他驀覺身子一震,異樣知覺湧上心頭。刹那之間,遍身三萬六千個毛孔悉數洞開,窒息之感倏然煙消,丹田一起一伏,眼前大放光明,如開倉見諸麻豆,五臟六腑歷歷在目。梁蕭驚詫萬分,不明所以。

阿雪正自無計可施,坐地哭泣,忽見梁蕭渾身雪花倏然四散,似被無形之力沖開,不覺大吃一驚,啊地叫出聲來。就當這時,梁蕭六識豁然開朗,氣如江河流淌,暢快無比,猛地擡起頭來,叫道:“沒事啦!”但剛叫一聲,又覺經脈錯逆,氣血亂沖,心道:“不好。”雙手踞地,又一頭紮進雪裏。

阿雪剛聽他說:“沒事了。”大為驚喜,不料梁蕭才叫了一聲,又鉆進雪中,不覺奇怪,叫道:“哥哥,雪裏有什麽東西麽?”梁蕭哭笑不得,細想緣由。但他哪裏知道,方才他強閉呼吸,體內旺盛氣機無法宣泄,反復沖決,終於在生死之間,沖開他周身毛孔,形成煉氣士夢寐以求的“龜息”之境,即不以鼻孔呼吸,而以毛孔吐納。這本是極高明的境界,尋常人僅憑自身修煉,或許一生也無法達到。而達到這一境界的高人,也俱都有法可依,循序漸進,不難化解體內陰陽之爭。但梁蕭達到這一境界,全憑誤打誤闖,故而一用口鼻,體內真氣便又各行其是,再度作起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