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機卷 第十章 可恃惟我(第5/7頁)



解出第一題後,梁蕭一發不可收拾,相繼解出“太玄兩難”,這兩道難題出自揚雄的《太玄經》。《太玄經》是漢代張衡制造“候風地動儀”的數術根基,繁復精深,多有疑難。次月,梁蕭又解開第四算“雙手十指題”(按:即後世數術二進制與十進制之轉化,德意志大算學家萊布尼茲三百年後方才提出);第五算“二十八宿周天解”。隨後是“治河圖”,是一道以數理形的算題,用演段法計算黃河治水的土石方,計算龐大無比,梁蕭整整花了四十多天,方才算出。第七題解得較快,是用垛積術(按:宋元算學中解決高等數學數論問題的精妙方法)解“鬼谷子問”。

八、九兩題全是天文計算,十分繁難,進入了當世最頂尖的天元四元之術。第八算是“子午線之惑”,測算子午線的精確長度,不僅要計算,還要實地測量,著實大費周折;第九算是“日變奇算”,用四元術求太陽的盈縮積差,但算到後來,已然脫出四元之限,化為五元,任一算經也無,梁蕭不得不自行參悟,在這道題上花了整整三月時光,終於解至第十算“元外之元”。大意是:尋出求任意元解的方法。

梁蕭算了三月,全不得門徑,但他為山九仞,豈肯功虧一簣,當下焚膏繼晷,翻看典籍,嘔心瀝血,邊學邊算。一晃又是半年,梁蕭形銷骨立,動則心跳氣喘,終於一朝病倒。此時,天機宮上上下下,凡知道“天機十算”來歷者,都當梁蕭瘋了心,除了梅影時來照拂他起居,從無一人來看他解題,只待這小子知難而退。可梁蕭卻心氣極高,總想著一口氣解出天機十算,方才給人知曉,一題未解,決不透漏半點風聲,是以並無一人知他連破九題。花清淵兄妹來探望時,也只當他長久以來一事無成,積郁成疾,都是一陣長籲短嘆,反復叮嚀道:“你方才入門罷了,解不出來也是應該。”二人不便直言花無媸設局陷他,故而說得十分委婉。梁蕭卻會錯了意,只道這十題他們都已解出,更覺焦慮,即便躺在病榻上,心中也是默算不已。

其實,天機宮號曰天機,以算學為立宮之本。僅看藏書閣樓呈太極八卦之形,天元閣獨占太極之位,便知宮中主人對算學如何看重了。

“天機十算”本是天機宮歷代算學宗師所留,其中雖有若幹古今名題,但更多是宗師們生前無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墻上,以待後人解答。但是,當算題刻到第八算時,百年來已經無人能解,直到“滄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天縱奇才,解完八算後陸續給出兩道算題,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開。到這個時候,花元茂算學之精,可說曠古絕今,但他猶不滿足,給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這已不是計算,而是向自己挑戰了。

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盡心血,終於無法解出這一題,最後精氣衰竭,吐血而終,年僅三十八歲,身後留下一對男女。其時長女花無媸尚未及笄。梁蕭最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片褐斑,便是花元茂臨死前嘔出的血。

由於前代宗師害怕後人投機取巧,荒廢鉆研之道,便留下祖訓:算出壁上算題者,只許給出義理結果,不許給出解法。是以花元茂死後,花無媸又從頭解起,解到第八算遭遇四元之術,便覺繁難艱深,無以為繼。若是有人知道梁蕭連破九題,只怕天機宮便要天翻地覆了。

梁蕭不明就裏,憂心忡忡,思慮不竭,病情自然一日重於一日,針砭藥石皆不見效。眾人見此情形,只當他必然無幸。花曉霜從侍女口中隱約知道,在花無媸面前大哭一場。花無媸雖然天性涼薄,也不免生出幾分愧疚,終於應允淩霜君帶著曉霜過去。

花曉霜進屋,見梁蕭病得如此模樣,忍不住拉著他手,淚如泉湧,淩霜君也覺心酸,背過身不願看。

梁蕭聽到哭聲,張開眼來,只見眼前站著一名少女,正在哭泣,辨認半晌,方才認出是花曉霜。見她雙髻已脫,身量拔高,更顯怯弱,著一身百蝶裙,臉色蒼白依舊,五官輪廓卻分明許多,少了些稚嫩。梁蕭見了她,勉力笑了笑,口唇微動,花曉霜一愣,梁蕭又動了動嘴唇。花曉霜探過頭去,隱約聽他說道:“曉霜,扶我去石壁那邊。”花曉霜潸然落淚道:“蕭哥哥,你還要算麽?”梁蕭嘆道:“有題沒……沒算完,不……算完……我……便不快活。”花曉霜忍不住失聲痛哭,哭了好一陣,方才抹了淚,把梁蕭的話告訴淩霜君。淩霜君雖覺不妥,但她從來不願違拗女兒,只得著人將梁蕭擡到石壁前。

梁蕭靠在花曉霜懷裏,呆望著那片石壁,心中一片茫然,忽地生出一個念頭:“若能死在這第十算之下,倒也無憾了。”一時間竟將仇恨往事盡皆拋開,顫巍巍拾起一根樹枝來,隨手在地上指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