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機卷 第九章 迷陣無形

千裏船在一片石灘前靠住,眾人上岸。前面是一個幽曠山谷,四周高峰環抱,峰頂接雲,無以借足,唯有谷底尚可行走。谷底皆為頁巖,亂石蒼松,參差不齊,石塊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萬鈞。松石之間,散立著無數石人像,高及數人,刻畫入微,除了體形龐大,其喜怒哀樂,一顰一笑,皆與常人無異: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彈鋏而歌,或援筆鼓瑟,當真千姿百態,各具風姿,一眼望去,杳無窮盡。

梁蕭雖已見怪不怪,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驚道:“這又是什麽?”花清淵肅然道:“這是八百聖賢像,雕刻了從古至今,史籍所載的八百位先聖賢哲、名將奇人……”他手指一個峨冠博帶、容貌奇古,有俯瞰天下之勢的石像道,“那是軒轅黃帝。”又指著一名額高臉闊,兩眼深陷,手揮一柄藥鋤的老人道,“那便是神農炎帝。”又指著一個眉長耳大,長須過腹,騎著一頭青牛的老人道,“這是寫下五千字道德真言的老子李耳。”轉手再指著一名抱手作揖的儒服老者道,“那便是文聖孔丘了。”

梁蕭一邊聽,一邊看,忽覺那些石像並非凝立不動,竟似在緩緩移動,雖然不易察覺,卻如天上星宿,無時無刻不在運轉,說話的工夫,黃帝石像已被一座石山遮住。梁蕭頓時驚呼起來。花慕容笑道:“瞧出來了麽?猜出緣故,算你本事。”梁蕭一咬嘴唇,沉思片刻,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花慕容笑道:“哦,說來聽聽。”梁蕭指著身後三個巨輪,道:“道理就和千裏船一樣呢!水力推動巨輪,巨輪帶動銅臂,然後銅臂不知用什麽法子,推動了石像!”花慕容眉宇間透出訝色,莞爾道:“好啊,看不出你還有幾分聰明,這一遭瞎貓兒逮住了死耗子。”曉霜接口笑道:“蕭哥哥本來就是極聰明的!”說罷雙頰微微一紅。

梁蕭最喜人誇他,向曉霜微微一笑,又問道:“就不知銅臂究竟怎麽推動石像的?”花清淵望一望天色,道:“這個可不容易明白,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入宮為好!”他向梁蕭道,“千萬跟著我的步子走。”梁蕭奇道:“為什麽?”花慕容道:“不要刨根問底,說了你也不明白。”說著,一手拉他,一手拉著曉霜,跟在花清淵身後。只見花清淵忽而直走,忽而斜行,在石像與松石間穿梭來去。

約摸行了百十步,梁蕭忽生異想:“我為啥非得跟著他?不告訴我緣故。哼,我偏要看看有什麽古怪。”他覷花慕容不小心,突地掙脫她手,一步向左邁出。花慕容一把沒拉住,頓時變了臉色,失聲驚叫。梁蕭生怕被人追趕,當即馳足狂奔,奔了百十步,正欲回頭,忽地足下陡空,低頭一看,竟是萬丈深淵,不由大吃一驚,想要收足,但轉念之間,身子又似騰空而起,耳邊風聲呼嘯,眼前白雲翻飛,往下一看,只見群山巍巍,江河橫流,自己正如流星一般,飛也似的從天落下,空中罡風襲體,徹骨生寒;寒意方生,突又立在風雪之中,四野茫茫,只有雪舞風吟。

梁蕭血冷如冰,發足狂奔,抗拒寒意,奔出不知多遠,地皮忽地震動,發出巨雷也似的悶響,刹那間,大地迸出一道裂縫,數百丈的火舌狂噴而出,熾烈無比。梁蕭汗出如雨,心膽欲裂,想要說話,但口舌焦枯,叫不出半點聲音。這一冷一熱,讓他幾欲癲狂,忽見遠處人影晃動,急忙奔上,卻見一對男女,在火中笑語晏晏,並肩而行。梁蕭認得清楚,又驚又喜,失聲叫道:“爹,媽!”文靖、玉翎卻不理他,只顧談笑。梁蕭又哭又叫,狂追不舍,卻始終無法接近。

追了一陣,那二人突地停住。梁蕭大喜,一把拽住文靖衣服,放聲大哭,哭了兩聲,擡頭一看,迷蒙中,只見拽住之人黑袍如漆,面若白紙,不是蕭千絕是誰?如此乍喜乍驚,梁蕭心力交瘁,驀地大叫一聲,兩眼發黑,便要昏厥,忽覺背後一緊,有人將他向後拖出,眼前幻象盡消,唯有松石人像,無聲矗立。

梁蕭好似與人鬥過千百招,撲地坐倒,氣喘如牛。回頭看去,只見花曉霜面帶關切,看著自己,四周再無一人,不由奇道:“只有你麽?”花曉霜還未說話,忽見左方的司馬遷像緩緩西移,班固像則往南移。心中一驚,拉著梁蕭道:“快走,快走。”梁蕭方自奇怪,耳邊突地傳來金戈鐵馬之聲,眼前一迷,頓看到屍山血海中,巍峨宮闕紛紛崩塌,頃刻間化作焦土,此時左臂又是一緊,幻象消失。花曉霜驚魂未定道:“好險,我也幾乎陷進去了。”她拉著梁蕭忽東忽西,行了十來步,坐到一座小山下道:“此地乃是‘太史境’的陣眼,可呆小半個時辰。”梁蕭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花曉霜看他一眼,幽幽地道:“咱們被困在‘兩儀幻塵陣’裏啦!”梁蕭望了望四周陣勢,忽然想起父親講過的故事來,恍然道:“難道這些石像是八陣圖那樣的陣法?”花曉霜點頭道:“不僅這些石像,這裏一草一木,都種得很有學問。你方才是不是感到忽冷忽熱,那是因為陷在了以鄒衍為樞紐的‘陰陽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