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頁)



  巫民的男子都不曾注意到這個陪嫁少女的動作,仿佛只是一陣風撩起了面紗,將一張令人難以忘懷的面容暴露在凡俗世人的眼目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祁烈一時間覺得有些眩暈,腳下像是踩在雲中。

  他出入青樓,但不是貪花好色的人。他也說不清為何看見這張臉的時候竟有一種要跪下去膜拜的沖動,靠著咬了咬舌尖那股痛意,才回過神來。新娘子察覺了身邊少女的動作,近乎透明的手微微一把女伴的手臂,將面紗輕輕扯了回去。祁烈再看過去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對方的容顏。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巫民首領的閑話,努力回想那容顏的樣子,可是腦子裏空空如也,怎麽也想不清楚。似乎確實是張絕美的臉,可是宛州青樓裏,絕美的女人數不勝數,這樣看來,面前這個新娘又並無什麽過人的地方。

  對視的瞬間,只是一種感覺,像是在隔著一層雲霧,再一次看見了很多年前童蒙時候令人畢生難以忘懷的那次驚艷,渺渺茫茫看不真切,只有心頭湧起的什麽,久久也不退去。

  他想要告退,轉眼看了看身邊的商博良,忽然有些詫異。商博良那雙總是很清澈,不染一點塵埃的眼睛忽然變得空朦起來,空得有如荒漠大海,遼闊疏遠。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新娘雪白的面紗,身體似是微微地顫抖。

  那名搗亂的巫民少女似乎挽回的顏面,帶著點媚意和狡黠,沖著商博良眨著大大的眼睛。可是此時商博良的眼中分明已經看不到她。

  祁烈暗地裏狠狠地掐了商博良一把,他這才猛地驚醒。還未來得及說話,已經被祁烈拉扯回去了。祁烈似乎是害怕巫民發怒,一邊急急地扯著商博良,一邊偷偷回頭看著身後的動靜。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新娘身邊另一個妖媚的少女眼神有些陰惻惻的,帶著一點幸災樂禍的惡意。

  馬幫整理完貨物,巫民已經在原地跳起了舞蹈。夥計們好奇地匯聚在一起,看著那個首領揮舞蠻刀,在泥沼中起舞。剩下的巫民在周圍點燃了幾十支火把,對著首領空揮蠻刀,做出劈砍的姿勢。

  “不上路,這是幹什麽?”彭黎低聲問道。

  “祭祀路神的舞,巫民的規矩,”祁烈小聲說,“雲州這地方,神多,用蠱的有蠱神,用毒的有毒神,驅蛇的有蛇神,上路自然也有路神。尤其是現在蠱神節,四方都是怨魂橫行,所以巫民一定要借路神的神力壓住蠱神,否則他們是不敢上路的。”此時巫民妖異的舞蹈已經將近尾聲,最後首領猛一嚎叫,十幾支火把一起騰起熊熊火焰。不知巫民用了什麽辦法,竟將普通的火把變得如同火炬一般耀眼,許久才重新黯淡下去。

  巫民們一起跪倒在泥漿中,對著周圍不知何處的神明叩首。只有那兩名陪嫁的少女陪著新娘,盈盈立在遠處寂靜的一角。新娘微微垂著頭白衣輕揚,像是完全不屬於這個蠻荒詭異的世界。

  此時祁烈才忽然想起,新娘的面相竟不是一個巫民女子的模樣,更像是東陸的少女。

  “小心,蠱神!”一個巫民走了過來,操著幹澀的官話,“跟著我們,黑水鋪,很近。”“紮西勒紮,”彭黎只會這一句竺文,也就以此回禮。

  整個馬幫都紮束好了,只等待著上路。祁烈湊到商博良身邊,看了看他的眼色,剛要說話,商博良卻先開口了:“祁幫頭,剛才那些巫民有十四個人,現在怎麽只有十二個了?”祁烈微微愣了一下,搖搖頭:“巫民跟外人接觸,小心得很,只怕是先派人回黑水鋪報信,然後再帶我們上路。人家的地盤,不問這些最好,巫民真要殺我們,再防備也是沒用的。”“他們不會搗鬼麽?”商博良此時已經回復了冷靜,全然不見剛才面對新娘時候那種失神的樣子。

  “真死了就罷了,人命哪那麽值錢?”祁烈自嘲般笑著。

  說話間,巫民們已經高舉起青紅二色的血食幡,悄無聲息地上路了。整個隊伍熄滅了火把,只剩下漆身的巫民首領居前揮舞著彎刀做驅邪的舞蹈,他頭頂的銀箍上一點微弱的松明照亮。火把紛紛熄滅的時候,那個白衣的巫民少女正自商博良身邊經過,她窈窕的身形依舊半隱在血食幡中。

  有意無意的,她微微側過頭,似乎是隔著面紗輕輕地凝望了商博良一眼。

  祁烈牽著自己的大健騾趕上了來,看見商博良正靜靜地站在那裏,遙望著遠處黑暗中漸行漸遠的一襲冰紗,默默地沒有一絲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