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我都不買了。”羽然戀戀不舍地要把三個木風鈴都掛回橫杆上去。

  “您有多少錢呢?”

  羽然感覺到了希望,她狡黠地擡起眼睛看那個商販,在面頰邊豎起兩根手指搖晃。

  “是為了買給兩個朋友吧?”商販低聲說,“那麽,客人自己喜歡的那一只就算是我送的好了,兩個銀毫,三個風鈴。我還可以為客人在風鈴上刻下每個人的名字,這樣就值得珍藏起來了,最好的朋友們,永遠都不會互相忘記。”

  “嗯!”羽然笑了起來。她心底歡喜,笑得毫不遮攔,露出她白凈可愛的兩個門牙。

  商販從懷裏取出刻刀,在第一只猴子的背後刻上了“水牛”二字,他下刀穩健有力,兩個字幾乎是瞬間就刻完了,吹去木屑,露出工整流暢的東陸楷書。

  “第二個刻烏龜吧,”羽然說,“會鳧水的那個烏龜。”

  商販笑著點點頭,在那只大眼睛的猴子背後刻下“烏龜”二字。

  “你呢?”他問。

  羽然微微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她是羽姓,最高貴的姓氏之一,她的姓氏在寧州的森林裏意味著尊榮和權力。

  “刻小名吧,和烏龜水牛就相配了。”商販說,“尊客在神使文的小名是什麽?”

  “薩西摩爾,那麽幫我刻薩西摩爾吧。”羽然說。

  商販微笑:“好特別的名字,很少看見這樣的名字啊。作為一個羽人,這個詞對我可還是那麽陌生。”

  “是一種花,東陸更多,叫做槿花。薩西摩爾·槿花!”羽然覺得這個名字真是好聽,聽著就讓人想到滿樹重錦般的紅色,不由得大聲說了出來。

  商販的刻刀在猴子背後刻下了這個羽然給自己起的名字。這個名字很多年後被這個女孩寫在她的日記中間和信件末尾,她鐘愛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是一個秘密,僅屬於她和另外兩人。可惜後世的歷史學家們卻並不知道,所以他們想從汗牛充棟的胤末文典中尋找一個傳說中的女人時,總是和一個名叫“薩西摩爾·槿花”的古怪名字擦肩而過,以此署名的文字意境飄忽不可琢磨,像是一座文字的迷宮,雖然明顯看出是一個女性的手筆,卻很難說明白她在表述什麽。有些人猜測這是一個大貴族家的女史,在森嚴宅邸中的寂寞春情,並因此在深夜翻閱的時候多少有些想入非非。而最後這些不入流的文字總是被放在舊書堆裏積灰而已。

  羽然交付了她僅有的兩個銀毫,興高采烈地捧著三只木風鈴跑遠了。

  她的身後,那個羽族商販靜靜地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當她徹底消失在人群裏之後,商販把所有的木風鈴拋入一旁的流水。不知多少只可愛的猴子像是結伴跳水那樣咚咚咚咚地從橋上墜落,烏檀木太重了,它們直接沉向了河底。

  當周圍的人察覺這落水聲的時候,商販已經不在那裏了。

  “我不傻,我只是不愛說話。”

  隔得很遠,小舟依然聽見了息轅的話。這是她第二次和息轅說這句話。

  說實話,我總覺得小舟有點像白毅,而且,白毅對小舟也是很有感情的呀,除了師生關系,恐怕……大膽推測,小舟該不會是白毅的女兒吧?

  反正不是安平君的,是皇帝的也難說。喜皇帝時代,楚衛女公爵在天啟時,白毅和息衍應該實在天啟當兵的吧?那麽白毅就存在可能性的。因為我怎麽看都覺得在楚衛女公爵心中,白毅地位很重要。反正,覺得小舟不像那個性格激烈的喜皇帝。

  十月十六日,弦月緩緩地滑入雲層。

  殤陽關裏,息轅仰首望著天空裏班駁的雲層,弦月在薄雲背後,四周輻射出柔和的光暈。

  “天黑黑,要下雨。”他喃喃地說。

  他忽然想起了他老家的這句俗話,盡管此時的天黑並不是因為雲遮蔽了太陽,而是夜已經很深了。這是第四夜,這四個夜晚裏他沒有見過姬野和呂歸塵,也沒有見過叔叔和白毅。他受命守侯在這個據點,不得有瞬間離開。而這裏基本上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兩人高的巨木堆,結實的方木橫豎交錯起來,像是方方正正的一座房子。裏面塞滿了浸透火油的幹草。息轅不理解這是要做什麽,這堆巨木被點燃之後,豈不是像遠方烽火台上的烽火?

  不過他是軍人,他只有服從軍令。他受命的時候息衍的神色異常鄭重,息轅從未看見叔叔那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