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趁著敵方主將方死、軍中混亂,左右兩翼一時間未能圍合的空擋,顏白立時策馬返奔,一路上,那些還在支持的鐵騎被他匯集起來,紛紛跟著他一路奔去,潰散的隊形漸漸凝聚——然而,只不過片刻的沖鋒,帶出的三百鐵騎轉眼也只剩了一百多人。

但是那些猶自苦戰的士卒,跟隨在將領身邊,眼裏沒有絲毫畏懼。

都是他親自從沒有出城運糧草的右軍營剩下人馬內挑出的、身經百戰的戰士,從七殿下輕騎鐵衣率他們出城開始,就知道這將是一次生死不顧的拼殺。

“城上的、開城門!”冒著箭石,帶軍殺回到城下,顏白勒馬,高聲對著城上的守軍大喊,“邵副將,已斬敵將首級,快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然而,回應他這句話的,卻是城上邵筠的大笑,他從女墻後探出身來,手中的長鞭一點龍首原後方黑壓壓的敵營,冷笑叱道:“七殿下!——太子有令,待你一並取了叛賊永麟王首級,才能開城!”

“什麽?”雪崖皇子握著馬韁的手一震,他左手捂著腰間的箭傷,然而血還是從鎧甲下瘋了一樣的噴湧出來——中了孫鐵箭那樣的一箭,連內腑都被震傷。

“邵筠!你是不是反了?假傳將令該當何罪?——讓皇兄出來跟我說話!”他揚劍指著城上的守將,眉間是震怒。然而很快,他的眼睛就凝滯了——

高城上,邵筠身邊一襲黃袍臨風。負手看下城下的,居然就是自己的胞兄!

那一個刹那,顏白感覺心中猛地有一柄利劍刺入,一個趔趄,他的手抓不住馬韁,幾乎從馬上跌下。周圍那些從萬軍中奮勇拼殺出的將士們,看到目前的情況,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他們不懼於敵人的刀兵如林,然而,不料一回頭,卻面對著自己人的刺刀!

“大哥!你說話——開城門!你為什麽不下令開城門!”聽到身後大批馬蹄聲的逼近,顏白終於忍不住厲聲喝問,手上青筋突兀,只感覺內心一分分的碎裂。

“開城!開城!”周圍的將士回頭,看見敵軍已經重新穩住了陣腳,鐵蹄隆隆逼來,個個熱血上沖,憤怒的聲音都變了,“城上的兄弟們,開城門啊!”

然而,城上那個黃袍的太子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俯視著城下。在他背後,長衣羽冠的徐太傅如同灰色的影子附在左右。

今日,此一行人,非得給他血濺城下不可!

雪崖……有三百壯士給你陪葬,到了陰間你也不會孤單了。

“開城!”

城下,那血戰歸來的百騎人馬齊齊高呼,聲音因為血戰而嘶啞。和著叛軍鐵蹄壓境的隆隆聲,散入城上,聽得守軍個個心中震動。

即使不是七皇子麾下的士卒,然而城頭右軍士卒臉色都有些動搖。畢竟是一個軍中的,曾經擁著太子轉戰了大半個離國,好容易支撐到如今,都是同生共死過來的。

徐甫言站在承德太子身邊看著城下,只見城下永麟王軍隊兵馬盔甲,滾滾層層,就像潮水一般,湧將上來。聲勢驚人之極,心下也是駭然,不由暗自望了旁邊的邵筠一眼,兩人目光只是相對了片刻,立刻移開,然而都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那百余騎人馬在大軍面前,仿佛大海中的一片樹葉。

“開城!開城!”

城下,叫關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沙啞,然而,承德太子看看太傅,太傅點了點頭,轉頭喝令:“太子吩咐、七殿下提了叛賊永麟王人頭來方可開城!如執意抗命,軍法論處!”

邵筠一見太傅眼色,手一揮,對城頭士卒下令:“放箭!”

城下叫關的將士不曾防備,亂箭登時將幾個帶傷歸來的騎士射下馬來。眼神一凜,顏白連聲喝令屬下退後,一手反撥,已經抓住了射到的幾支箭。

後面永麟王的大軍馬蹄聲如排山倒海般逼來,震的地面抖動。

“大哥!”他看著高城上那個黃袍人影,不動聲色的立在城上俯瞰著——他一時間難以相信那竟是他一母同胞、盡心竭力輔佐了多年的兄長!

顏白手指用力抓著箭杆,“嚓”的一聲竟將手中長箭折斷。

他在亂箭中策馬後退,然而眼睛卻死死的看著城上,目眥欲裂。他的手指間流淌著血,腰間的箭傷染紅了白袍,龍首原冬季的冷風吹亂他頭盔下的長發,顏白眼神中有著雪亮的光芒,薄唇緊抿,瘦削的指骨緊握著折斷的箭杆。

面對絕境,難道他要頹然後退?

顏白驀的拉轉馬頭,然而,身後驚天動地而來的鐵蹄聲,卻在逼近後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