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紫竹(第8/11頁)



周泰的手揣在懷裏,大約是一直握著那把命根子一樣的紫竹扇,幹裂的咀唇翕動著,想來還在不停地默念著,給自己打氣。

他的手探入了積雪底下,摸索著,摸索著……指頭終於觸到了一塊凍得冰冷的石頭。紅腫的手吃力的舉起石頭來,用盡了全力,對著那顆大頭砸了下去——悶悶的一聲響,鮮血和腦漿陡然如同桃花般在雪地上盛開,轉瞬被凍結成冰花。

他蹣跚走過去,俯下身從腦袋被砸的稀爛的周泰身上掏出剩下的幹糧,然後毫不客氣的將同伴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來,一重重的裹在自己身上。最後,他從死人已經凍僵的手裏,那把作為信物的紫竹扇硬生生扯了出來,揣入懷裏。

腦海裏,那個瓜子臉,柳葉眉的女子,用水靈靈的眼睛,對著他笑。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看看周泰的渾家,是不是如同他整日提的那樣又漂亮又賢淑……”自知今日已無法逃脫,也算是經歷過生死劫難的灰衣大漢不再震驚,反而冷定了下來,呵呵大笑著,回答,“只是想看看你……王福娘。”

福娘怔住了,手裏的折扇輕輕啪的一聲落到桌上,人也沉沉坐回椅子裏,發楞。

“看…看我?”女人用手支著額頭,低著頭喃喃重復了一句,細細的眉目間不知掠過了什麽樣的神色,猛然間從唇間嗤出一聲冷笑,“漂亮?……是不是白皙豐潤,柳葉眉,桃花眼,一笑一個酒窩?……那個死鬼,是不是這樣說?”

“不錯。”看到福娘奇異的笑意,魏勝有些奇怪,卻只是應了一句。

細眉細眼的女子松開手,仰起頭,讓桌上昏暗的燭火投到自己有些扁平的臉上,側頭問來客,眉目冷冷:“那麽,你說呢?——這麽遠跑過來,是不是很失望?我丈夫他騙了你。”

普普通通的臉,映著明滅不定的燭火有一種奇異的陰暗變化,女人的眼睛陷在陰影裏,閃出幽幽的光芒,不知為何,魏勝看在眼裏竟然心中莫名一驚——這個女人,不簡單……至少周泰那家夥說對了一點,他的渾家不是個普通女人。

“他是你漢子,情人眼裏出西施,那也是有的——”不得已,魏勝不好直承自己的失望,只有這般說了一句。

“哈哈哈哈!”他一句話未落,忽然間,桌子對面爆發出了駭人的笑聲,驚得灰衣大漢頓住了後面的話,驚詫莫名的看著陡然間在燈下大笑起來的女人。

“情人眼裏…咳咳,情人眼裏出西施?”一直都是淡定從容的王福娘陡然笑得失控,劇烈的笑聲裏,咳嗽著,連連握著自己前襟的衣服,在燭下笑,“什麽西施?麻油西施麽?……那死鬼、那死鬼到死,都念著那個賤人!”

魏勝驀然怔住,定定看著女人在燈下顯得有些扭曲了的笑臉,有淚水從那細細的眉眼裏流下。“你說……周泰說的那個人……不是你?”有些不可思議的,他怔怔問。

王福娘陡地止住笑聲,轉頭看他,咬著牙,冷冷道:“不錯!是那個死鬼勾搭上的賤人——‘白皙豐潤,柳葉眉,桃花眼,一笑一個酒窩’——是不是?就是孫小憐那個賤人!在前街住著,開著個麻油店,老是穿大紅衣服,扭著身段走在街上勾男人的眼睛。”

魏勝吸了一口氣,想起在檐下時看到那個走過的紅衣女子。發髻上簪著玉蘭花,眼是桃花眼,眉是柳葉眉,身段玲瓏的,舉止活潑輕佻——就是她?

“是她?我方才見過了……”訥訥的,他說了一句。

福娘冷笑著,那眼睛斜覷他:“好呀,那你也不算冤枉跑了這一趟——到底也讓你給碰上正主兒了!怎麽樣,那個小娘是不是夠撩人的?”咬著牙說著,淚水卻忍不住從女人眼中一連串滴落,她的手用力抓著那把紫竹扇,低下頭,肩膀微微發抖:“那死鬼……那死鬼真的是鬼迷心竅了……麻油西施是什麽女人?狐狸精!——而且她是誰家的寡婦?是那個死鬼的叔伯!那死鬼知不知道這亂人倫的事、如果一旦被族裏人發覺,就逃不過沉豬籠點天燈?——雙妃鎮上周氏宗族,對這等亂倫的事兒何曾手軟過……”

魏勝聽得呆了,看著女人伏下身去,痛哭,斷斷續續的說著。

“真是豬油蒙了心啊!……我要勸,也知道是勸不進去的,為了不撕破臉,也只好當作不知道。可我、可我也不能看著那死鬼等著被人發覺、拉去浸豬籠吧?”福娘的手用力抓著紫竹扇,指節發白,魏勝聽得有輕輕“嚓”的斷裂聲響起。

“怪不得周泰那小子含含糊糊不說是姘婦……這種亂了人倫勾上叔母的事兒,說出來場子裏也會被罵豬狗!”魏勝慢慢明白過來,有些忘了自己的處境,憐憫的看著燈下痛哭的女子,點點頭,“也幸虧他後來犯了事、去寧古塔做了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