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五、雪 第四夜

一掌震開了銹跡斑斑的門,霍展白搶身掠入了藏書閣。

“薛紫夜!”他脫口驚呼,看見了匍匐在案上的紫衣女子。

書架上空了一半,案上淩亂不堪,放了包括龍血珠、青鸞花在內的十幾種珍貴靈藥。此外全部堆滿了書:《外台秘要》、《金蘭循經》、《素問》、《肘後方》……層層疊疊堆積在身側。因為堆得太高,甚至有一半倒塌下來堆在昏迷的女子身上,幾乎將她湮沒。

他叫了一聲,卻不見她回應,心下更慌,連忙過去將她扶起。

長明燈下,她朝下的臉揚起,躺入他的臂彎,蒼白憔悴得可怕。

“薛紫夜!”他貼著她耳朵叫了一聲,一只手按住她後心將內力急速透入,護住她已然衰弱不堪的心脈,“醒醒,醒醒!”

她的頭毫無反應地隨著他的推動搖晃,手裏,還緊緊握著一卷《靈樞》。

“谷主!”霜紅和小晶隨後趕到,在門口驚呼出來。

——難道,二十年前那一幕又要重演了麽?

“快,過來幫我扶著她!”霍展白擡頭急叱,閉目凝神了片刻,忽然緩緩一掌平推,按在她的背心。仿佛是一股柔和的潮水洶湧注入四肢百骸,薛紫夜身子一震。

霍展白立刻變掌為指,瞬間連點她十二處穴道,沿著脊椎一路向下,處處將內力透入,打通已經凝滯多時的血脈。起初他點得極快,然而越到後來落指便是越慢,頭頂漸漸有白汽騰起,印堂隱隱暗紅,似是將全身內息都凝在了指尖。

每一指點下,薛紫夜的臉色便是好轉一分,待得十二指點完,唇間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好了!”霜紅一直在留意谷主的脈搏,此刻不由大喜。

這個憊懶的公子哥兒,原來真的是有如此本事?

“谷主,你快醒醒啊。”霜紅雖然一貫幹練沉穩,也急得快要哭了。

“呵……阿紅?”薛紫夜嘴裏忽然吐出了低低的嘆息,手指動了一動,緩緩睜開眼,“我這是怎麽了?別哭,別哭……沒事的……我看書看得太久,居然睡著了麽?”

她努力坐起,一眼看到了霍展白,失驚:“你怎麽也在這裏?快回去冬之館休息,誰叫你亂跑的?綠兒呢,那個死丫頭,怎麽不看住他!”

霍展白看著這個一醒來就吆五喝六的女人,皺眉搖了搖頭。

“醫術不精啊,”他撥開了她戳到腦門的手指,“跑來這裏臨時抱佛腳麽?”

薛紫夜被他刺中痛處,大怒,隨手將手上的醫書砸了過去,連忙又收手:“對……在這本《靈樞》上!我剛看到——”

她拿過那卷書,匆忙地重新看了一眼,面有喜色。然而忽地又覺得胸肺寒冷,緊一聲慢一聲地咳嗽,感覺透不出氣來。

“谷主,谷主!快別想了。”一個紫金手爐被及時地塞了過來,薛紫夜得了寶一樣將那只手爐抱在懷裏,不敢放開片刻。

她說不出話,胸肺間似被塞入了一大塊冰,冷得她透不過氣來。

隨後趕到的卻是寧婆婆,遞過手爐,滿臉的擔憂:“你的身體熬不住了,得先歇歇。我馬上去叫藥房給你煎藥。”

“嗯,”薛紫夜忍住了咳嗽,悶悶道,“用我平日吃的那副就行了。”

十四歲時落入冰河漂流了一夜,從此落下寒閉症。寒入少陰經,脈象多沉或沉緊,肺部多冷,時見畏寒,當年師傅廖青染曾給她開了一方,令她每日調養。然而十年多來勞心勞力,這病竟是漸漸加重,沉疴入骨,這藥方也不像一開始那麽管用了。

“怕是不夠,”寧婆婆看著她的氣色,皺眉,“這一次非同小可。”

“那……加白虎心五錢吧。”她沉吟著,不停咳嗽。

“虎心乃大熱之物,谷主久虛之人,怎生經受得起?”寧婆婆卻直截了當的反駁,想了想,“不如去掉方中桂枝一味,改加川芎一兩,蔓京子六分,如何?”

薛紫夜沉吟片刻,點頭:“也罷。再輔以龜齡集,即可。”

“是。”寧婆婆頷首聽命,轉頭而下。

霜紅在一旁只聽得心驚。她跟隨谷主多年,親受指點,自以為得了真傳,卻未想過谷中一個掃地的婆婆醫術之高明,都還在自己之上!

“咳咳,咳咳……”看著寧婆婆離開,薛紫夜回頭望著霍展白,扯著嘴角做出一個笑來,“咳咳,你放心,沫兒那病,不會治不好……”

“沒事,也被你罵得慣了。”霍展白只道,“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體。”

“呵呵……”薛紫夜掩著嘴笑,“你還欠著我六十萬,我……咳咳,怎麽肯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