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九、魘魔

“啊!呀!”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神澈都會難以控制的尖叫,躲到了墻角裏拼命晃著自己的脖子,想把背後那個東西甩下來。然而,她越是動,背後那個嬰兒就越緊地吸附著她。

她不顧一切地尖叫著,抓著自己的後背,直至筋疲力盡。

每當這個時候,扶南只能用悲哀的眼神看著這個蒼白的少女,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阿澈還是一個孩子啊……黑暗裏她的身體長大了,但性格和神智一直停留在十年前被關入水底幽獄的時候,出落成少女的她依然有著一顆孩子的心。

她像過去一樣依賴著他,把他當成世上最親近的人,像一個孩子獨占玩具一樣霸占著他所有的時間。很多時候縹碧過來看他,她就毫不掩飾的流露出敵意和憤怒,小獸一樣露出鋒利的爪牙,以至於他們倆人無法說一句話。

然而如果縹碧不在,神澈便會變得很聰明乖巧,纏著他不停地問這問那,像多年前一樣撒嬌和發嗔——其實,神澈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只是理所當然地以為時光還停留在十年前。

——那段她可以獨霸扶南的時間。

然而對扶南來說,這卻不是一段輕松的日子。多年前月宮裏動蕩黑暗的生活一夜之間重新降臨,噩夢重新籠罩,令他在每個黑夜來臨的時候,都如臨大敵,無法入睡。

為了鎮住神澈身上夜晚復蘇的邪魔,他翻出久已不看的術法篇章,在臥室內布置了強大的結界,一到晚上就牢牢將神澈反鎖在房內。他還在每天晚飯中,暗自下了足夠份量的迷叠香——這樣,那個復蘇的怪物也不能再憑借她的身體移動。

於是,每夜每夜,他都守在布滿了符咒結界的房間內,膝上橫著卻邪劍,枕戈待旦。

那個畸形的邪魔時常睜開眼睛看他,露出詭異的笑,卻沒有過多的掙紮。

阿澈什麽都感覺不到,只是每晚早早的香甜入睡,第二日茫茫然的醒來。然而,她的神氣卻在一天天衰竭下去,有時候白天和他說著話,就會忽然暈倒過去。

扶南知道,那是附身其上的邪魔在一分分汲取著她體內的精氣。

那只魔物從水底下逃出後,在竹舍中和月宮內兩度被打傷,已然是元氣大傷。此刻它蟄伏不動並不是示弱,而只是在借機恢復。等到它將阿澈的所有精神氣都吸幹,便會重新出來。

然而即便他心焦,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將那個邪魔從神澈身體上分開。

夜裏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和那個邪魔說話,比如問它的來歷和意圖。

“放出我的,是她。”那個逐漸恢復元氣的魔物面對著他的詢問,單手插入了神澈的頸椎,搖了搖她的腦袋,露出詭異的笑,發音也慢慢連貫,“我在沉嬰那個女人體內,困了上百年……她在水下,與世隔絕,斷了一切惡念……我找不到機會復蘇。困了一百多年。”魔物盤踞在神澈背上,睜開一線眼睛,扯著嘴角冷笑,“幸虧這個家夥被關到了水牢裏……才給了我逃脫的機會。”

扶南霍然擡頭,望著那只詭異的眼睛。

這,就是阿澈記憶裏消失的那一段麽?

“沉嬰寂寞了太久,一看到她就喜歡,把什麽都教給她,毫不提防。因為相信她是‘善’的。”含含糊糊地,魔物笑起來了,獨手撥弄著神澈沉睡的軀體,“卻不料,到了最後她只用了一個符咒,就把沉嬰上百年的修為全數汲取!”

“哈哈哈……那時候,沉嬰的表情真有趣啊!我甚至能聽得到她心裏喀喇的碎裂聲呢。”邪魔狂笑起來,表情可怖,“那一瞬間她就垮了!枉她百年來辛辛苦苦壓制心裏一切邪念,持守心裏的準則,可到最後,還不是不堪一擊?”

看著那個邪魔在神澈背上狂笑,扶南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感覺佩劍幾乎是要躍出劍鞘來。然而內心裏卻是一陣猛烈的顫動:果然是阿澈汲取沉嬰的修為,放出了魘魔!

那麽……她的心裏,是否也有著陰影?

慢慢說著,那個嬰兒的眼睛逐漸閉合,在射進來的天光中沉沉睡去。

“咦……”天已然亮了,神澈醒來的時候,正看到扶南凝視的眼睛,不由脫口叫了一聲,蒼白的臉頰上浮出淡淡的紅暈,“你……看我做什麽?”

隨即察覺,她臉色重新雪白,慌亂地重新蹭到墻角,將背後那個畸形的怪物掩蓋。

然而力氣已然不夠,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讓她不停的喘息,臉色慘白。

“阿澈……”扶南輕輕嘆息了一聲,撫摩著她漆黑的長發,想說什麽又終於沉默。這樣的衰竭速度……很快,她就會枯萎、死去吧?可憐她在不見天日的水底渡過了十年,此刻好容易逃脫,卻旋即面對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