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賦 第八章 戰月下

第二日,從丹房出來,昀息走過遊廊上,向著教主居住的白石屋走去。一路上教中的守衛和侍女紛紛鞠躬,讓出一條路來,讓他直走到最內室。

明亮高敞的房內燈火輝煌,他一進去就看到了新任教主坐在猩紅的地毯上,用空空的銀弓彈著一邊白獅的耳朵。飛光依然是憊懶地瞌睡,卻被主人擾得不能安眠,不停地搖頭甩耳,甚至發出低低的怒吼。

“怎是一張空弓?”昀息走近來,笑著將手裏托盤放在案上,“請教主用膳。”

“前幾天在聖湖旁射獵,將那些箭都用光了。被關在這裏出不去,又沒人替我收回來!”沙曼華情緒有些煩躁,狠狠地將銀弓一丟,站起來,“到底外頭出什麽事了?不許我外出?我到底是教主……祭司以為我是什麽?傀儡?”

“師傅也是為你好。我跟了師傅這些年,還沒見過他這樣待一個人如此著緊。”白衣少年卻是不驚輕塵微笑,忽地擡起了手,拂開了袖子——那月白色的廣袖裏,竟是裹著一支金箭。昀息將那支箭放在桌上:“教主可曾在丹房遺落了這支箭?”

“咦?倒是被你揀到了。”沙曼華拿過箭比在銀弓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昀息卻是微微一驚,迅速地連退了幾步,甚至帶翻了案上的雜物。

“怎麽了?”沙曼華詫異地看著失態的白衣少年。

昀息很快定了定神,笑:“教主莫要拿著箭比來比去,甚是嚇人。還是快點來用膳吧。”

沙曼華面對著風涯祭司向來拘謹畏懼,可和昀息卻相處甚歡,此刻把弓一摔,沒好氣:“吃不下!天天悶在這裏,哪裏吃得下東西啊……你偷偷帶我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好?也不去遠,就去聖湖邊走走,把金箭撿回來就是。”

昀息眼裏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口中卻道:“師傅的命令,誰敢不從?這幾天外頭看得緊,連我出入都不大方便——等過幾日有了空档,我自帶你出去。”

“果然還是昀息好。”沙曼華笑了起來,隨手擱下弓箭,攬著飛光過去一起用膳,“你比我還小著幾歲吧?說話這般老成,將來、可別和師傅一樣學得霸道獨裁了。”

昀息只是笑。少年的面龐,溫和的表情,深藏隱忍的碧色眸子——竟有某種驚悚的感覺。

送了晚膳,從教主居所出來已經是暮色初起,昀息是沿著遊廊行走,不帶任何侍從。

月宮規模龐大,然而布局卻規整簡單——遵循著天地方圓的古訓,外墻是方形的,東西南北四個門喉,是各設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宮。居中的是方圓不到一裏的聖湖,聖湖旁邊依著山勢建造了神廟和神壇,神廟後、便是教主和祭司的起居之所。而長而曲折的遊廊,將所有建築連了起來,無論刮風下雨、月宮中的人均可自如來去。

眼下風涯祭司下了命令,月宮上下進入了高度的戒備狀態:四門均有重兵把守,外墻上下每隔三步便安插了一人;甚至遊廊上都設了侍從——這樣的天羅地網,只怕外面飛進一只蒼蠅來也不容易吧?

少年站在抄手遊廊下,望了望明裏暗裏的布置,嘴角那一絲隱約的笑意終究泛起來了。

這個人……這般重視沙曼華麽?失去了夷湘之後,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另一個吧?這般強大到足以睥睨天地、逆轉枯榮的人,看來又是多麽寂寞啊……那是永生帶來的脆弱?

昀息微微一笑,廣袖長襟,飄飄搖搖向著來客下榻的青龍宮而去。

“公子,高舒夜可曾到來?”一進去,長孫斯遠就站了起來。外面戒備森嚴,長孫斯遠這幾日都在行館呆著,然而連他這樣沉穩的人眼裏都慢慢有了焦急之意——想來,帝都那邊的政局定然嚴峻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吧?

昀息不動聲色地想著,嘴裏卻道:“尚未。”

然而頓了頓,少年嘴角一彎、卻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這信是用潔白的雲版紙寫的,折成了飛鶴的形狀,昀息手指夾住了紙鶴尾部、輕輕一抖,將那封信展了開來:“不過,今日我收到了這封信——教中下屬密報,說公子舒夜如今已過了蒼山洱海。以此估計,在這封信抵達的同時,他也該差不多到了吧?就在明後兩天了。”

長孫斯遠不做聲地長出了一口氣,不知是放松還是緊張,許久才道:“祭司大人知道麽?”

“所有日常事務向來由我打理,下屬教民都習慣傳報於我——而我,尚未告知師傅。”月白衫子的少年術士唇角露出一個笑容,眼神卻陰郁,“不過,我不確定師傅是否知道……他在術法上的造詣深不可測,說他未蔔先知、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