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外傳·織夢者 海的女兒 四、藍

五月十日。夜。淩晨三點。日本。

東京都豐島區飄著靡靡的細雨,深宵寒氣森森。

摩天大樓裏黑洞洞一片,只有零落幾個窗口亮著燈,照出通宵工作的辛勤剪影。

滿地的廢棄畫稿,全工作室的人員都在加班。主筆室的燈全亮著,從老板開始沒有一個人在出稿前回去休息——畢竟,對於這種重量級的稿子,即便是號稱日本動漫界具有“十段水準”的星野冢大師,也是竭盡全力半分不敢馬虎。

當初二十七歲的星野冢,在人才濟濟的日本動漫界郁郁不得志,最後借了會說中文的便利,不得已去了中國,靠著辦漫畫培訓班謀生。機緣巧合,某日他遇到了一個自稱辟邪的男子,在看了一眼他那些畫稿後,默不作聲地將一本雜志放在他的手中:那是中國發行量最大的《幻想》,上面剛剛開始連載一部叫做《遺失大陸》的長篇稿子。

他尤自記得那一本登的,是第一卷《海天》的第五章。

他只看了一章,就被那樣恢宏瑰麗的世界擊倒。迅速去找來了前面部分,連著看了一個通宵。第二日便飛去了《幻想》的總部,和此文的責編非天聯系,通過他,和原作者沉音簽下動漫改編權——

那是一紙神奇的契約,仿佛命運的權杖點中了他的額頭,讓他的才華得以顯現,將他帶上榮譽的顛峰。隨著十年來《遺失大陸》的風靡世界,他獲得的聲譽和地位也越來越高,已經被譽為繼豐田彥二後的又一國寶級大師。

然而,從那之後的十年,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交給他第一卷文章的男子——後來得知,那個叫辟邪的神秘男子,便是本文原作者沉音的唯一助手。

而那個傳說中的沉音,更是從未相見。

淩晨四點,終於改完了手下交上來的最後一頁畫稿。長長舒了口氣,戴著金絲眼睛的儒雅男子從厚厚一堆畫稿中擡起頭來,對著一邊同樣滿臉疲憊的助手微笑:“好了,完工。一起去對街的中華料理店吃點宵夜吧,我請客!”

《遺失大陸》最終卷,第二百一十七輯《大荒》終於宣告完成!

看到老板通過,全體員工發出了歡呼,收拾東西簇擁著走入空無一人的電梯間。助手伊藤陽子拿了黑風衣給星野冢披上,跟在他身側。因為知道老板和伊藤小姐之間的曖昧關系,所有員工都自覺地遠遠走開。

“星野先生,第二百一十七輯後,《遺失大陸》便是完全結束了吧?”走出電梯後,來到空蕩的大街,伊藤小姐為他撐開傘,這個十多年前就跟隨他的助手,終於忍不住多時的疑問。

“嗯。”星野冢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原稿就是這樣,迅速的完結了。”

“可是……”伊藤陽子怯怯的問,“那之後,先生有什麽打算呢?”

——因為十年來將全部心力傾注在了《遺失大陸》上,並無其他作品。所以在獲得崇高榮譽的同時,業內就有妒忌的同行詆毀說:星野冢之所以能獲得如此聲名地位,完全是靠著原作本身的優秀——而離開了《遺失大陸》,他什麽都不是。

夜半的冷雨靡靡撲面,零落有幾兩摩托車高速掠過,帶起雨水——那是都市裏的暴走少年們在深夜狂飚。聽得這樣直接的詢問,漫畫家臉上卻一種微笑,不以助手這樣的問題為意。

——仿佛,完成了這部耗費了他十年精力的巨作,就如結束了一場生命的跋涉。

“雲荒結束後,接下來,當然要開始畫‘屬於我自己的世界’了啊。”星野冢微笑著,對著傘下合作了十年的女子頷首致意,“陽子會和我一起來完成它麽?”

冷雨中,他們是離得如此之近,伊藤陽子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吹拂在臉上。

她的臉紅了起來,深深低下頭去,結結巴巴:“自然、自然是的——十年來,我、我對先生的心意,先生你……”她眼睛裏忽然盈滿了淚水,無法說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的。”星野冢滿眼微笑,擡起手握住了伊藤的手,接過傘,第一次對著心愛的人輕聲解釋多年來的冷漠,“只是,我曾經和神簽了一個契約,把十年的時間完全給了雲荒——為了那個契約、我成了一個工作狂。”

如釋重負的微笑著,星野冢將手探入風衣內袋:“這麽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一只素白的鉆石戒指,在他手中的黑天鵝絨盒中奕奕生輝。

“以後,還要繼續辛苦你。”星野冢握住伊藤陽子的手,柔聲請求。

忽然,他的眼睛凝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