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六、父子(第5/9頁)



雲煥猛地一怔,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來。

“是啊,真令人吃驚呢……在桃源郡一戰後,居然從新任海皇蘇摩的手裏逃了性命回來,”巫彭喃喃,也似不可理解,“而且沒有逃回碧落海,反而一路找回了帝都來歸隊——看來,沒有用過傀儡蟲的鮫人,反而比一般的傀儡都更忠心耿耿呢!”

“瀟回帝都了?”雲煥低沉地問了一句,眼神復雜。

——為什麽?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回來?瀟……為什麽你還要回來!回來的話……回來的話……會被那一片血色所湮沒的!

我早就已經將你丟棄了——一如巫彭丟棄了我一樣。

既然上天令你逃過了死亡,為什麽還要回來?!你難道不知道只有離開我,離開這個雲荒,回到那片蔚藍之中,才會有你一生意義的所在麽?

“是啊。”巫彭冷冷地笑了,眼裏有冷酷的光,“不過,非常可惜,她不能歸隊了——在城門口她就遇到了巫謝,直接被抓去充任了迦樓羅新的試驗品。”

雲煥驀然撐起身來,一瞬間眼裏的神色極為可怕。

“喲,憤怒了?”巫彭看到這樣的眼神反而笑起來了,“看來你是真的在意那個鮫人啊。”帝國元帥施施然轉身走了出去:“只可惜,現在的你連自身都難保了——又能做什麽呢?”

巫真雲燭站在廊下,看著元帥從弟弟房間裏返身而出,徑自走向院門。她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說出話來,手頹然地垂落。

那個名叫蘭猗絲的冰族女子靜默地隨著巫彭轉身,面無表情地離去。

“非常時期,請務必不要離開含光殿半步。”闔上門的時候,她聽到巫彭說了最後一句話,聲音已然是兵刀般的森冷無情,“踏出一步,刀劍無眼。”

含光殿的門轟然闔上,乍開的門縫裏可以看到外面一片鐵甲的寒光。

巫真的身子無力往後一傾,倚在廊下金絲楠木的柱子上,感覺從內心底下透出的無助和寒冷,雲焰那個孩子受了方才一場驚嚇,至今還躲在自己的房間內嗚嗚咽咽地哭,令她一貫清明如水的心也開始感到了煩亂。

怎麽辦……怎麽辦?

事到如今,他們一家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的鳥,插翅也難飛出這個帝都了——元老院甚至斷絕了她再去向智者大人求助的唯一途徑。

巫真靠在廊下,怔怔地擡頭看著高聳入雲的白塔,第一次感覺那是極遙遠的地方。

她忽然苦澀地笑了起來:一度躋身於十大門閥的姐弟,看來是要從最高處直接摔下來了吧?這些年的榮華仿佛是一場夢,驟然而來又驟然而去,最終如夢幻泡影——如果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當年自己還會不會離開朔方城,跟巫彭大人來到這裏呢?

“……”房間內忽然傳來沉重的撞擊聲,仿佛有什麽落到了地上。

“弟弟!”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脫口驚呼,踉蹌著沖入了房間,轉瞬又呆住——

地上一片狼藉,床頭櫃、茶幾、箱籠,一個個地被打開了,淩亂不堪。而在這一片混亂裏,她看到自己的弟弟正在極力地拖著身子爬行,從窗邊一點點挪動到墻角,一路打翻室內所有東西。

她捂住了嘴,不讓自己脫口驚呼——他在做什麽?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個驕傲的弟弟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全身的肌肉已經潰朽,手足的關節也已經不能動,然而他卻用肩膀頂著地面,死死將臉頰貼在地面上,用唯一可以活動的頸部和肩膀使力,就這樣無聲地一寸一寸慢慢挪了過來——然後,用牙齒咬住箱籠的把手,用力地一個個打開。

巫真全身顫抖,用力捂住了嘴,不讓自己的驚呼劃破室內的寂靜。

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失態將會加速弟弟的崩潰。

“你……你在找什麽?”終於,她勉強平靜地迫使自己吐出了這麽一句話。地上那個人停頓了,霍然擡起頭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狂熱和絕望——

“我的劍呢?”

她聽到弟弟那樣嘶啞著問,帶著不顧一切的神色,用牙齒一個一個地咬開那些闔上的櫥櫃和箱籠,急切地尋找著,斷斷續續地問——

“光劍!我的光劍去了哪裏!”

巫真終於明白他要的是什麽,幾步沖到了那個隱藏的暗格前,取出了那一把銀白色的光劍——那,還是雲煥因假如意珠之事被刑部下獄時,被她偷偷藏起來的。雖然弟弟幾乎從未公開佩戴過它,但她知道這把劍對他來說意義定然非凡。

她走到弟弟面前,俯身將光劍放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