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五、破軍(第5/10頁)



——就如他背棄了師父昔年對自己的期許。

怎麽會……怎麽會如此呢?在被捕的時候他就該自殺,否則怎麽會連累姐姐,如今又沉淪到要和魔交換條件!

劇痛在他身體裏蔓延,曾經以驚人毅力頂住了酷刑的少將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心靈上的撕裂,就這樣蜷起了身子,在黑暗的地面上劇烈地翻滾,發出了近乎嗚咽的低吼。血從他手腕上無止境地流下來,仿佛試圖用溫暖遮蓋和封印住那個黑暗的象征,然而那個魔的烙印卻在血汙後奕奕發出光來。

不可以……不可以就這樣被吞噬掉!

“師父……”他對著遠處那個女子苦痛地伸出手來,“救救我!求你……快,快殺了我……快殺了我!”

如果這真的是他的末路,如果真的有最後審判,如果要清算他一生所有的罪孽——那麽,他寧願是被師父親手釘上刑架——他的性命,他的一切,本就該屬於她。

除了她,他決不願被別人得到自己的頭顱。

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那個剪影終於動了,白衣女子無聲地站了起來,向著他走來。她手裏握著一把光凝成的長劍,整個人也仿佛虛幻。她走過來,看著苦痛掙紮中的人,輕輕吐出了一聲嘆息:“煥兒……”

她的淚水滴落在他臉上。然而,毫不猶豫地,流著淚的人舉起了光劍,對著他迎頭斬落!

她,竟真的要殺他?

連師父……也要殺他?!

“不——”那一瞬間,他卻忽然覺得恐懼和不甘,失聲大呼起來。隨著呼聲,手腕上的金色烙印在刹那間發出了湮沒一切的盛大光芒。

光芒過後,一切都安靜了。

那一襲白衣悄無聲息地向著黑暗裏倒了下去,頭顱滾落下來,落入他的手心。黑發披了他半身,依然是帶著那樣淡然的微笑,最後凝望了他一眼,似是了解,又似是悲哀地吐出了兩個字:“煥兒……”

隨即眼睛永遠地,永遠地闔上。

“不……不,”他怔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被自己斬下的頭顱,終於崩潰般地發出了絕望的呼喊,“不——”

就在那一瞬間,天空中的破軍星發出了血紅色的光,照徹了天與地。

“你看……你為了活下來,終歸舍棄了一切。”

“破軍啊,在這個世上,你最愛的,終歸只是你自己罷了。”

“睡得很安靜呢……”

光線柔和的室內簾幕低垂,站在床邊的明茉喃喃,如釋重負——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看起來只是睡著了,沒有絲毫聲響地躺在柔軟的被褥裏,金色的亂發掩住了眼睛和筆直的鼻梁。

——只是看起來瘦了一些,身上卻沒有絲毫的傷痕。

明茉捂住了嘴,喜極而泣:她本來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以為會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然而眼前卻是一副這樣靜謐得近乎溫暖的景象。那個鷹一樣矯健的年輕軍人睡去了,收斂了全部的鋒芒和爪牙,如此安靜,露出了某種無辜的、近乎孩子氣的表情。

那一瞬間,她胸口湧起柔軟的感情,忍不住俯身去觸摸他的臉頰。

“別動!”閃電般地,飛廉的手攔在了她前方。

“別碰他……”他低低道,眼睛看著看似熟睡的人,“他在夢魘。”

巫真也是一驚,只是動作遠不如飛廉快,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她卻什麽話也沒說,只是自顧自地往香爐裏添了一把香,讓馥郁的香氣彌漫在室內——那是帝國貴族裏都罕見的、遠自碧落海深處打撈上來的龍涎香,有著寧神的作用。

“夢魘?”明茉吃了一驚,看著毫無聲息、靜靜睡去的人。

“看他的眼睛。”飛廉蹙眉,喃喃,“還有手。”

——睡去的人雖然一動不動,可閉合的眼瞼卻在不停地微微顫動,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也間或出現了輕微的痙攣,顯然是處於一種極深的夢魘裏無法解脫。

“師父……”忽然間,聽到沉睡的人發出了模糊的低音。

師父?飛廉微微怔了一下:這個家夥,果然是有師承來歷的麽?

怪不得他的劍技這樣出神入化,卻並非講武堂所傳授。原來,是另有高人指點過。

那樣驚人的劍術,他只在十八歲的出科考中見過一次,卻畢生不能忘——

那時候,他們都是十八歲,即將從帝國最高學府講武堂出科。最後的出科考試裏,他的對手是和他同級的雲煥:那個從流放地回來,靠著姐姐的關系才進入講武堂的少年。

他們是這一屆裏最優秀的戰士,鬥到了三百招外依然不分伯仲,都已然筋疲力盡。十巫和諸位顯貴坐在高堂上俯視著戰局,文武官員分成兩列,分別以國務大臣巫朗和元帥巫彭為首,等待著這一屆出科比武分出最後結果——這一場簡單的出科比試,其實隱藏著錯綜復雜的權力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