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四、煉獄(第7/9頁)



——那也是他這種人一輩子苟活著的地方。

是的,他這樣的人,出身貧賤、身帶殘疾,又沒有別的技藝可以立足,也只能永遠、永遠地留在這裏。踩踏著血和肉,一步步地往上爬去。

外面已然是清晨,明茉從陰暗的死牢裏狂奔而出,身後那些慘嚎和血腥味還在糾纏著她,令她想要嘔吐。她拼命地奔跑,從刑部大牢的側門跑出,根本沒有顧及自己衣衫尤自淩亂,衣襟被撕破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在寒氣裏顫栗。

她踉踉蹌蹌地跑著,幸虧一路上並沒有人看到她的樣子。

清晨的禁城裏人聲稀少,道路兩側朱門緊閉,也不見有人出來走動——居住在權力中心的那些貴族們生活奢華,有著夜夜笙歌的習慣,往往要睡到日中方起。

在奔過了兩條街後,景風門已然在望,然而一個轉彎,她卻忽然撞入了一個人懷裏,

“啊?”那個人被她撞了一個滿懷,退開了一步,只看得她一眼就迅速地轉開了頭去,“怎麽了?小姐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麽?”

她驚慌不安地掙紮著,想繼續逃開,然而那樣溫和的語氣卻讓她有些安定下來。

明茉擡起頭來,看到了一張寧靜溫和的臉。那個人眉頭微微蹙起,露出驚訝和關懷的神色。

“遇到歹人了麽?——不要怕,現在沒事了。”他的神色是這樣溫和,毫無貴族裏常見的冷漠和矜持,她只看了一眼,便松懈了掙紮的力量。

“沒……沒什麽。”她哽咽著,明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

那個人沉默了一下,只是道:“沒事就好。”

他穿著一般帝國貴族不屑於穿的白色苧麻長袍,輕袍緩帶,沒有任何飾物。衣服上既沒有象征軍銜的金鷹標記,也沒有象征門閥的家族族徽——然而,這一帶附近是十巫才能居住的地方,所住之人非富即貴,能一大清晨就在這裏走動的自然不會是一般的平民。

是誰……誰呢?

“飛廉公子,”在尷尬的僵持間,她聽到有人喚,“藥我拿來了,要去含光殿那邊麽?……我們得快些走,趁著一大早就去拜訪,也免得被其他人看到——”

飛廉公子?她驀然一驚,僵直了身子。

“哦,碧,出了一點事,”那個人轉過身去,對那個捧著藥囊的美麗女子開口,“我們先送這位小姐回去,再去含光殿那邊吧。”

碧?她心裏又是一驚,定定地看著那個水綠衣衫的絕色麗人——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不過雙十年華,膚色如雪容光照人,手裏捧著一個包袱正匆匆從布政坊出來。她的眼光緊緊跟隨著這個女子,落在她碧綠的眸子和深藍色的長發上。

——鮫人?!

這個叫做碧的鮫人女子,難道就是……就是傳言中飛廉的那個……

“好的,公子。”那個鮫人看到了她衣襟碎裂的模樣,仿佛明白了什麽,立刻點了點頭,走過來伸出手替她將碎裂的衣襟掩上,同時將身上的外袍除下遞了過來:“不要緊,已經沒事了,姑娘。”

“不!”在那個鮫人觸碰到自己的時候,明茉尖聲叫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露出嫌惡的神情,“別……別碰我,鮫奴!”

那個名叫碧的女子手指僵在了半空。

“呼……”然而隨即她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微笑,“是呢,我都忘記了規矩——沒得到許可,鮫人怎麽能夠隨意觸碰巫即一族的尊貴小姐呢?”

巫即?聽得這個稱呼,飛廉的神色也變了一下,視線落處,卻看到了碧手指間的那個金色紋章——那一片被掩起的衣襟上,清楚地繡著一枚金色雙菱形的符號。

那是十巫中巫即一族的家徽。

雙菱形的旁邊繡著兩兩成對的金星,分明表示了眼前這個女子的出身:巫即家族二房的第二個女兒。飛廉忽然說不出話來了——這,不就是前幾日巫朗大人給自己看的庚帖上寫著的那個女子麽?

巫即家族二房三夫人的第二個女兒:明茉小姐。

他的家族給他挑選的妻子。

“這門婚事,是你翻身的最好機會。”

那一日,身為國務大臣的叔祖把大紅燙金的帖子放到自己面前,語重心長地開口:“現在巫即家族裏長房無後,二房遲早要掌權,娶了絕對沒錯——別小看人家是庶出,明茉的母親可是巫姑一族裏的長房麽女,也是最得當今巫姑大人歡心的一個……巫姑一族一向由女子繼承,她母親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巫姑!”

巫姑家族的女子……他想起了那個雞皮鶴發的老婆子,不由微微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