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龍戰 二、石中火

晨曦微露的時候,傀儡師在巨大的黑色翅膀中醒來,他凝望著桫欏樹頂的天空,忽地開口:“其實那天晚上,我看到了那顆流星。”

也不知和誰在說話,他只是喃喃:“螢惑現於北——是空桑有女子亡故前來九嶷轉生了。但那顆星,是一顆暗星啊。應該已經消亡多年了……可奇怪的是,卻似乎是它一直在牽制破軍。難道,那,便是慕湮劍聖的星辰?

“雲荒三女神來迎接她的魂魄返回天界……雲浮城,真的就是傳說中的天界麽?”

“嗯?”幽凰被驚醒,她慵懶地簌簌抖了抖羽毛,在清晨的寒氣裏裹住自己赤裸的身體,貌似未醒地開口,懵懂地問,“你說誰死了?什麽破軍?”

蘇摩卻沒有接她的話,他只是沉吟。似乎是片刻間沒有想到什麽頭緒,他站了起來,手指一動,樹梢上那個晃蕩的傀儡就“啪”地掉落在他手心。在寒風裏掛了一夜,阿諾發間凝結了寒氣,臉也凍得發白,然而一對眼睛依然是靈動的,似笑非笑地看著主人。

“走吧!”忽然間感到煩躁,蘇摩牽起偶人轉過身去,他跺了跺腳,和地底的女蘿們打招呼,“我們去蒼梧之淵!”

頓了頓,他嘴角浮出一個冷徹的笑意:“然後,再去九嶷離宮!”

去九嶷離宮,找那個百年前折辱過自己的空桑人!

每一次看到傀儡師露出這樣的表情,幽凰心裏就是一陣寒冷——被這個傀儡師如此憎恨的人,不知道將會得到怎樣的報復?

現任的九嶷王就是先代空桑的青王辰,也正是她生母的胞兄,她的舅舅。

正是這位青王,在(九十)年前將府中作為孌童的蘇摩送入伽藍塔頂,引誘太子妃破了戒——青王唯一的目的便是想擾亂選妃典禮,拖延時間,讓當時尚年幼的外甥女有機會當上空桑國母,這樣便更有利於他繼續把持朝政,不讓白族奪權。

盡管最後皇太子出乎意料地赦免了太子妃的罪,然而白族的白瓔郡主還是從伽藍白塔上一躍而下——那一躍,震驚了天下。

傾國之亂由此而起,白族和青族結下不解的冤仇。

那時候,最痛苦的,便是她身為青族郡主的母妃。知道繼室和胞兄勾結謀劃了此事,白王一怒之下將王妃廢黜,連著女兒一起放逐。

那時候她只有六歲,還處於什麽不懂的時期。唯一知道的,便是忽然間所有的仆人都不見了,錦繡金玉忽然間消失,她看到了母親居然要親自出門去汲水,要出頭露面地和那些賤民打交道,買菜買柴,自己生火。

那樣的劇變讓她無法忍受,六歲的她恨父親,順帶著也恨那個從未謀面的異母姐姐。

“她奪走了你的一切。”每夜,母親那樣怨毒地在她耳邊喃喃,如失心瘋的婦人,“那個私奔賤人丟下的女兒,奪走了你的一切——麟兒,你本該是雲荒的女主,空桑的皇後。”

她並不知道什麽是雲荒的女主、空桑的皇後,然而,她隱約地知道,正是這個人,奪走了她的仆人、她的錦繡玩器、她的父王,害得她和母親被趕到這裏住,必須和那些賤民為伍——還在什麽也不懂的時候,她就下意識地學會了恨。

那樣的生活過了七年,她在怨恨和不甘中長到了十三歲,開始出落得驚人的美麗。

每日裏都聽著白族和自己母族相互征戰的消息,眼看兩族之間仇恨越來越深,知道白王再也不會原諒自己,母親的生命終於在擔憂的煎熬和艱苦生活裏消耗殆盡。在她十三歲的某一夜,昔日青族驕傲尊貴的青玟郡主含恨逝去。

“我的麟兒,比那個賤人的女兒漂亮多了……”在最後的彌留中,母親臉上有傲然的自得,然而滿懷怨恨,“你本該是雲荒的女主……空桑國母……她奪走了你的一切!”

母親的手抓得她手臂一片青紫,十三歲的她開始懂事,知道那凝聚著多少的恨意和不甘。

怎麽能不恨?怎麽能不恨!

然而不等她有機會抒發恨意,空桑的滅頂災難席卷而來,將一切戛然終結。

趁著白族和青族連年內戰,實力大損,外敵從南澤登陸。將澤之國收服後,依次滅了玄族、紫族和赤族,最終直指六部中實力最強的白族封地。

無數同族的血親戰死,頭顱被斬下,懸掛在冰夷的九翼旗幟上,血染紅了封地。父王沒有再顧上這些眷屬,他帶領一些勇將拼死殺出血路,西歸帝都。剩下的王族無路可逃,被冰夷壓往西方盡頭的空寂之山——那裏,早已為他們挖好了墳墓。

驅逐入地宮後,屠殺便開始,那是她十三年來最戰栗最刻骨銘記的一刻。每一個白族死前都在叫著一個人的名字:白瓔!——她知道那是她的異母姐姐。那個白之一族最強的戰士,手上戴著後土神戒,被視為白薇皇後轉生、司掌“護”之力量的姐姐白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