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東風破 五、揚州十年一夢(第2/3頁)



桃子……桃子。她的眼睛遊移著,看到了桌子上那幾個幹癟的桃子。

終於有了些微的記憶。她不再說話,閉了閉眼睛,眼前出現了夢裏的漫天桃花。啊,原來在那個時候、跟她說話的不是師傅,而是大師兄麽?

她仿佛安心般地嘆了口氣,手指絞著褥子,忽然間怔怔掉下眼淚來。

“姑娘,你看你穿起來多漂亮……”老板娘幫慕湮穿好了衣服,正在驚嘆對方的美貌,卻見她哭了起來,不由吃了一驚。準備殷切相詢,外邊卻傳來了一陣哭天搶地的嚎啕聲,驚動整個店中,依稀是一個老者嘶啞含糊的哭聲,一疊聲的喚:“我苦命的女兒啊……天殺的狗賊,還我彩珠命來……”

周圍房子裏有房客探頭,七嘴八舌的勸說聲,湮沒那個老人的哭聲。其間,赫然聽到尊淵的聲音,在詢問老人究竟遭遇到了什麽不幸。

“唉,趙老倌又在哭他的女兒彩珠了。”老板娘濃妝艷抹的臉上也有黯然的神色,“姑娘別嚇著——那個趙老倌自從賣唱的女兒被劉侍郎兒子奸殺後,整個人就瘋瘋癲癲的,每到天亮就要哭號一番……也是作孽啊,彩珠才十三歲。都什麽世道!”

聽得外頭那哭聲,慕湮只覺刺心的疼——師傅說她心嫩,自小就聽不得別人的哭聲。她只好側過頭去,低聲問:“為什麽不去告官?”

“告官?”老板娘從嘴角嗤出一聲冷笑,替她將衣服上的帶子結好,“官官相護,天下烏鴉一般黑,上哪裏去告?”

“夏禦使那裏……一定行的。”好容易掙出了那個名字,慕湮肯定地回答。

老板娘的眼睛也亮了亮,手指伶俐地穿過最後一根帶子,笑了起來:“是啊!我們也勸趙老倌去禦使那裏攔轎告狀——想來想去,也就剩了那點指望了。”

“一定能行的。”慕湮低了頭,堅定地回答,有些羞澀,有些驕傲,“他是個好官。”

“嗯,姑娘說的沒錯!”老板娘用力點頭,顯然說起這個夏禦使,每個人心裏都懷著尊敬,“去年曹太師面前的紅人秦總管督建逍遙台,扣克木材,結果造了一半塌了,壓死上百個民夫,誰又敢說半句話?到最後是夏禦使生生追查下去,把那躲在太師別墅的總管拉出來正法了。還有息風郡守從砂之國販賣良家女子到帝都為妓的那案子,也是……”

老板娘自顧自如數家珍地說著民間眾口相傳的案子,螺黛細描的雙眉飛舞著,沒有注意到面前聽著的女子眼神閃亮起來,蒼白的雙頰泛上了紅暈,眸子裏閃著又是驕傲又是欣慰的光芒。

“這個朝廷呀,是從裏面爛出來了!統共也只剩下那麽一個好官。”老板娘一口氣說完了她所知的禦使大人的事跡,嘆了口氣,打好最後一個結,“連我這個小民也受過他大恩呢——想來禦使也真不容易,聽說他天天要看宗卷看到二更……”

“不,都要看到三更呢。”下意識地,慕湮糾正了一句,猛然覺察失言,連忙轉口問,“如今什麽時候了?”

“快黃昏了吧?”老板娘隨口答,“外頭下雨呢,看不清天色——姑娘餓了麽?”

“糟糕!”慕湮跳了起來,然而發現身上軟的沒有半分力氣,踉蹌著走出去推開客房的門,“下朝時間到了吧?我得、我得去——”

“你要去幹嗎?”還沒出門,忽然便被人拎了回去,尊淵剛在外頭聽完了趙老倌的事,滿肚子惱火地大踏步進來,一見她要出去,不容分說把她推了回去,“我去替你接他,替你守著,你放心了吧?——給我好好養病,不許亂走!”

慕湮沒有力氣,立足不穩地跌了回去,老板娘連忙扶她躺下,一邊笑著勸:“哎呀,客官,你就是疼你妹子也不要這樣,人家生著病,嬌弱弱的身子哪裏禁得起推啊……”

“我不是他妹子!”慕湮聽得“嬌弱弱”三字,陡然心頭便是一陣憤怒,掙著坐起,“我才不要他管!”

“啊?”老板娘猛地一愣,脫口,“難道、難道你們是一對……”

“才不是!”慕湮紅了臉,啐了一口,發現尊淵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上朝回來後,已經是薄暮時分。夏語冰不去吃飯,徑直將自己關進了書房。也不看那些堆滿案頭的文卷,只是一反平日的淡定從容,焦灼不安地在書房中踱步,神色凝重,不時擡頭看著外面的花園,仿佛期待著什麽人來。

他……要如何對尊淵開口,要他出手護衛皇太子返城?……

他有何顏面,再向阿湮的師兄提出這樣的要求。